只这一眼,莫承厌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奔回到温若卓身边,双膝一软跪到地上,把温若卓捞进怀里,他抖声道:“怎么了这是?”
温若卓还没完全失去意识,睫羽颤动,眉眼间很是痛苦,好似正在承受着什么难以忍耐的疼痛,指尖轻轻抓着莫承厌的衣襟,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呼吸紊乱。
他或许知道原因,虽然仅仅只是猜测——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莫承厌精心准备的,他本不该来到这里,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差一点,莫承厌差一点抛下他又走了。
……可这次他回头了。
莫承厌被这变故吓得六神无主,他直觉这次事情大条了,可他现在无能为力,只能傻傻地抱着温若卓,再一次恨自己不是莫远舒:“别吓我,别吓我……”
他慌张地环顾四周,下意识想寻人帮忙,可除了那还在伏地痛哭的年轻般听泉以外,便只剩那血泊中心的人影还在动了。
“师尊!”
莫承厌急得病急乱投医了,他朝着根本就听不到他声音的般听泉求助道:“师尊、师尊,求求你让我们出去……”
眼前的师尊背影忽然消散。
振聋发聩的威严声音回荡大堂,响彻耳畔:“般听泉,你执念根深蒂固,心魔已生,修为再难长进,我对你很是失望。”
“你再不配做我的徒弟,至此,你跟随二峰,一起离开万梓宗。”
“归往胥庄宗控符峰。”
到底还有多少啊!!
莫承厌绝望地在心里大喊。他真的是想求着那些“迟暮之人”赶紧把他们带出去了。如果要让他看些什么,他可以后面再找时间来赴约,而不是硬要在现在人命忧天的时刻逼着他们看。
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少才能结束,便对着温若卓道:“快了,快结束了,你再坚持一下……”
温若卓垂眸望着被他抓在手心里的衣襟。只是轻微的皱褶,少得可怜。
可他没有力气了。
不够啊……这样根本不够。
他还想使些力,霎那间体内气血翻涌,温若卓猛地呛出一口血。在感受到莫承厌把他搂得更紧时,温若卓垂着眸,缓声道:“不准……走……”
——怎么走?!根本走不了!他能死在这但温若卓绝对不行,他死也得把温若卓送出去!
见温若卓闭上眼,无论他如何说话都再不睁开的时候,莫承厌快崩溃得以头抢地求告苍天了,可眼前景象还在不管不顾地兀自变化着。
几百年之后,一座深山老林里。
上了些许年岁的般听泉正和一人在林间相坐对弈。
那一人全身皆白,头戴纱笠,那白纱垂落一身,覆住了那人的脸。
宽大的白衣袍被轻捻住下垂,露出一只带着白手套的修长的手,手指一搭,捻起一枚黑子。
“在下是来请您出山的。”
清脆一声,黑子落于棋盘。
“符道动荡,意外频生,大能与后起之秀折损无数,竟致浮黎宗控符峰峰主一位缺失已久。而符道足以为师者屈指可数,当今只剩您这么一位符修大能了。”
般听泉缓缓道:“我不是,闭关百年,我瓶颈阻塞再不得通,修为再无长进,配不上大能称号。且单论教一字,也只会误人子弟。”
那人道:“怎么会呢。”
般听泉冷淡道:“我活到如今年岁,只觉当年万梓宗的戒规甚是有理,因了那情爱执念,我甚至甘愿固步自封作茧自缚,再不往前行走一步。我已铸成大错,便不愿见弟子再重蹈我覆辙。”
白子一落,封三路,而至黑子难寻眼。
“——我若成了峰主,无论如何都会剔除他们的情丝。”
那人平静道:“情丝剔了,还能再生的。”
般听泉道:“情丝根基已毁,再生,也难以完整,将不完全理解情爱二字,不懂他人对己之情。七窍玲珑不再,做个愚钝之人,也是极好的。更何况,若是又生得完整无缺,那再拔便是。”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道:“那苦的,不就成了他人么。”
般听泉笑道:“他人苦便苦,关我弟子何事?”
黑子落,弃城攻他处。
那人平静道:“可是有些事,有些情,有些苦,有些不得已,都得他们自己走了,才能悟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死而后生;不见棺材不落泪,落而再起。要在下说,他们的路,还是得他们自己走——依在下看,您这般剔情丝,又与当年的黄悬尊祖有何区别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黄悬尊祖,般听泉当年在万梓宗时的师尊。
指尖一顿,般听泉抬眸看向那白衣人,眼里晦涩难懂。
那白衣人似是不觉,只云淡风轻道:“人各有道,路如何走,道如何寻,都该由他们来定。心不死则道不生,历经世间九重苦,方能大彻大悟。这道,得他们自己走,旁人插手不得的。若有人天生的道需得走‘情爱’二字,那您这么一办,不就是断了他们的路,好心办坏事么。”
般听泉不禁嗤笑一声,道:“什么道不道的,道早已在世间消亡了,我空活了几百载,眼见灵气日渐稀薄,不见有谁入过道。”
“有的。”那人道,“道依然存在,只是人们却再难静下心去寻觅了。现下灵气稀薄,本该说生苦更简,入道更易了,可人心愈发浮躁,把这错全都归到灵气上,从没问问有没有自己的原因。”
般听泉道:“您的意思是,我这半入土的朽木还有得救?”
“当然。”那白衣人慢条斯理道,“要入道,需行苦。您已入苦,离道不远了,只差个‘悟’字。”
般听泉道:“好啊,敢问仙君,我还能走什么道?”
那白衣人只讳莫如深道:“您的路,还得您自己走。弟子们的路,也还得弟子们自己走。”
哈。
看似神秘莫测,实则画饼充饥,一派胡言,在那边妖妖调调不知道都在自说自话些什么,令人晕头转向不知所往。
“是么。”般听泉掷下手中白子于盒中,笑了一声,笑声很是苦涩,“我不知道什么道不道,我只知道我这模样甚是难看,我不愿我的弟子走我的老路,若我出山,收了弟子,我依旧要剔了他们的情丝——抱歉,仙君浪费时间与我这枝朽木交谈,敝人仍旧不得要领,让您失望了,敝人自请隐居深山老林为自罚。不送。”
语罢他站起身,掠过那人身侧,往林里走去,独留那白衣人顾坐一畔。
那白衣人静静坐了一会儿,摩挲着指尖黑子,忽然也笑了一声。
随后转过头,纱帘轻荡,微侧向一旁,轻笑着道:“我好像,还是不怎么会说话,又惹人生气了。”
斗笠侧过来的方向,正对着莫承厌和温若卓。
莫承厌傻愣愣地看着他。
先前他只觉得白衣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古沉不动如稳重山岳中透着和煦轻风一般的温和,至于是怎么个熟悉,他说不上来,他找不到对应的那张脸。这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感觉,对他来说简直是太常见了,莫承厌不做多想。
可是……可是他一直以为他俩是隐形的,不被这里人所看见的,怎的这白衣人好像看得见他们?
……那能不能救一救温若卓?
莫承厌望着那白衣人,见那人又转回头,安静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好似方才那一瞥只是随意一望。
不要,不要看不见他们!
莫承厌惶然望着,不禁急切问道:“若是您能看见,可不可以帮帮我们?”
白衣人悄然端坐。
莫承厌跪坐于地,怀里的温若卓侧靠着他,眉头紧皱,额角冷汗涔涔,那汗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淋湿了他放在温若卓肩头上的手。莫承厌焦急万分,他瞧了下四周,见这景象毫无动静,就停留在白衣人独自下棋的这一刻。
到底还要让他看什么?快点让他看完好让他们出去啊啊啊……
走投无路一般,莫承厌再次对着白衣人道:“求求你——”
“啊。”那白衣人缓缓道,“想起来了。”
话音刚落,眼前一暗,他便已至莫承厌面前。
好高。
那人直起身来,却见身形出奇的高,斗笠纱帘如天上银瀑垂至地下,那般居高临下,挡住了大片阳光。莫承厌跪在那片阴影里,只觉脖子仰得都酸了。
那白衣人蹲下身来,银瀑层层叠叠堆拢于地,如星光流沙般散开。那套着白手套的双手从纱帘中伸出,指尖微一合拢挲捻,却见整个人身形虚形了一瞬,笼上了一层白雾。
那手一伸,竟是轻触至温若卓肩头,像是在传渡某种无形之物。
白衣人道:“他身极阴,而此咒极阳,他一入此咒,出现气虚、体弱、滞气、晕眩、真气躁动、气血翻涌、意沉识散之状在所难免。不过并未出什么大事,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能恢复如初了。”
这叫没什么大事?他看这大事很妙啊!
“只消一物抵一物,就可化解此等反应。但最好还是让他少折腾,别再跟过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哪一物抵一哪物?莫承厌猛地惊醒,他突然觉得病急乱投医不是很好了,急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一物抵一物?”
那白衣人却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般,自顾自地道:“……但他应该是不会听的。”
莫承厌不死心道:“敢问……仙君,您方才说的一物抵一物,可否帮我解释一二?”
白衣人却撤回手,捻袖一拢,淡淡道:“你应该也不会记得——没事,我教你破域符吧,这你会记得的。”
由于温若卓晕倒了,于是这次的小剧场莫承厌请假了。[狗头叼玫瑰]
6.6:小修无关紧要之处[发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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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