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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巨大的囚笼之下，住着一个红衣男人，哪怕许久未曾装扮，那张好看的脸仍然给了他不同于俗世的气态。
萧无路蜷缩在笼子里，闭着眼，不去听台下的讨伐声。
他用沾满了血污的双手捂着空荡荡的肚子，轻声呢喃。
好饿啊。
想吃糯米鸡，想吃五花肉，想吃糖葫芦。
萧无路睁开眼，眨了眨。
他觉得自己少想了一样东西，他扳着手指想了想。
好吧。
好久没有见到叶解了。
他有点想叶解。
渐明派的门今日涌来许许多多其他门派的人，各大掌门集中于此，无非是想看渐明派要如何收拾一个亲手杀死掌门的外来孽障。
当初渐明派的念混仙尊与执冶家的小凤凰成亲，是修仙界的大事。谁想二人结为道侣不到七年，执冶家的小凤凰便趁山门中人不注意，杀了渐明派的掌门。
这种孽缘，虽是悲剧，却在这几天被人津津乐道。
只要是不同门派，之间即使不会有很大的仇恨，但少不了利益纠纷与矛盾。
他们看到盛大的渐明派死了掌门，表面充满惋惜，内里却是拍手叫好，恨不得再多死几个天之骄子。
除此之外，他们谁都想知道，在掌门和道侣间，那位自幼便被人夸上天的天之骄子叶解会做何选择。
萧无路睡得昏昏沉沉。
台下掀起的讨论浪潮将他吵醒。
萧无路翻了个身。
看到了坐在底下的千挂长老和清雪长老。
萧无路抠了抠手指。
清雪长老又在用他那凶凶的眼神盯着他了。
萧无路有点愁。
不明白清雪长老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看人还是那么凶。
那么凶的眼神，让他忽然想到去年他偷偷下山买了牛肉回来做面条，却被清雪长老逮住，对方硬是逼着他扫了一晚上山门的雪，直到扫干净，才肯让他回去。
肚子咕咕咕的叫。
萧无路有点想吃牛肉面了。
他刚要咽口水，发现囚笼的门被打开。
萧无路抬起头，没来得及看清楚来者是谁，被粗鲁地扯着领子拖到了清仙台上。
隋客舟把人拖出来，没等人反应过来，便一脚将人踢到中央，让对方趴在地上使劲喘气，像条到死不活的狗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欣赏萧无路狼狈的样子，嘴角勾出一抹笑。
自从师尊跟萧无路成亲，隋客舟便看此人不顺眼到了极点。
一只小凤凰而已，凭什么能够跟师尊结契成为道侣？
如今萧无路落魄到此境界，最痛快的人，莫过于他这个弟子。
隋客舟抓起萧无路，狠狠扯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扼住他的下巴，“把头给我抬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萧无路的头皮被扯得很疼，他咳嗽几声，被逼出生理性的眼泪，见到他，哑着嗓子问：“叶解在哪？”
隋客舟的眼神更冷了。
“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隋客舟！”
萧无路漂亮的脸蛋一颤，“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师尊，他回来了吗？”
对于隋客舟粗鲁的行为，萧无路没什么意外。
渐明派的人大多不喜欢他。
叶解的弟子更甚，看到他冷嘲热讽，已是常态。
“你杀了我们掌门，还好意思问我师尊，怎么你还想见他吗？”隋客舟盯着萧无路的眼神，恨不得将此人吃了。
萧无路眼皮颤抖，睫毛一扫一扫，“我没有杀掌门，掌门不是我杀的。”
隋客舟望着眼前这张脸。
执冶那边怎么养的凤凰？
一只小凤凰，养的跟只狐狸一样。
尽会使些勾引人的手段。
见他不说话，萧无路伸出手抓隋客舟的衣服，“叶解呢？我想见他，我不会乱杀人，他是知道的。”
隋客舟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沉下去。
不过他可不像师尊，会被一只凤凰的下三滥手段迷住。
隋客舟吼他，“你想见师尊？你有什么资格见师尊！杀了掌门，你觉得师尊还会站在你这边？萧无路，你未免太过自大！”
他的脸几乎贴着萧无路的脸，狰狞地笑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师尊最是恪守成规，他在掌门膝下长大，而你，亲手杀了他的师父！！萧无路，你不是想见师尊吗？他马上就来了。”
萧无路尚且来不及欢喜，隋客舟便低着头，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师尊知道你弄死掌门以后，提到你的名字，脸色便难看到极点。你不妨猜一猜，等下师尊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萧无路仰着头，任由耳边的声音落地。
隋客舟见他不为所动，恨不得咬烂眼前白皙漂亮的耳朵，“师尊来，是因为他要亲手杀了你！现在，你还想见到他吗？”
“不，不会的……”萧无路不相信叶解会这样做，“他说过，结为道侣，便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定当信我，护我，他不会……”
隋客舟疯狂的笑声停止，打断他，“自从你跟师尊成亲，在我们与你之间，师尊到底是护着你，还是护着我们啊？小凤凰，你被师尊抛弃那么多次，一点记性也不长啊。”
萧无路坚定的信念有些摇摇欲坠，他忽然变得茫然。
我被叶解抛弃过很多次吗？
萧无路突然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隋客舟贴在萧无路耳旁的嘴唇离开，松开了手。
台下的喧哗结束，所有人看向某个身影。
叶解出现了。
没有了支撑，萧无路跪倒在地上，爬起来，极力扯出一抹笑，睁眼去看叶解。
隋客舟走到叶解面前，与面对萧无路时的阴狠不同，在叶解面前，隋客舟是温柔恭敬的，“师尊，你来了。”
叶解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一步一步来到萧无路面前。
看到他来，萧无路忍不住委屈，抬起无力的手，去抓叶解的衣服，“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好想你。”
顿了顿，他解释：“我没有杀你师尊……你要相信我。”
看到这一幕，隋客舟放在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不再停留，飞身离去。
叶解垂眸望他，情绪始终平静如波。
任由他在自己面前显现狼狈，任由台下的看客打量他的无助。
清雪长老听到这死活不肯认罪的话，气的发抖，站起来大骂：“你杀掌门是所有人亲眼所见，掌门闭眼前也亲口说是你发疯杀的他！怎么，你以为自己一再否认，颠倒黑白，就可以撇清关系吗？！”
叶解不抱他，安慰他就算了。
清雪长老怎么又骂他啊？
小凤凰抠了抠叶解的衣服，有点难过。
一旁的千挂长老更是连连摇头：“人人都说你执冶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落人口舌之事。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萧无路收起难过，不再去听旁人的指责。
反正他只在乎叶解的看法。
他仰着头，双手抓住叶解的衣袖，摇了摇，“我不知道为什么掌门会说是我伤的他，但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到的时候掌门已经晕过去了。叶解，我不会对你撒谎的，你要相信我。”
说完，他在叶解腿上蹭了蹭。
叶解尽量不去理会耳边甜腻到足以动摇自己心神的声音。
他运动体内气息，维持平静。
随后他转头去看高台上的座位，那里坐着门派的长老们，透明无色的气息萦绕上方，静静注视。
叶解回头，居高临下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冤枉你，掌门故意用死嫁祸你，是吗？”
他平静的态度太过置身事外，很难不让人怀疑，面前即将受到审判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伴侣。
萧无路一懵，视线逐渐失去焦点。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
叶解的话为什么这么冰冷，为什么如此事不关己。
他受伤了，叶解看不到吗？
又或者是说，叶解看到了，但根本不在乎。
萧无路无措。
叶解不在乎他吗？
为什么啊？
他不是叶解的道侣吗？
叶解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淡？
萧无路茫然之际，耳边响起一句从未当真的话。
“在你与我们之间，师尊何时选择过你？”
萧无路居然真的想不起来，在他跟渐明派的人闹了矛盾以后，叶解有站在他身边的场景。
像是害怕过往的情谊被否决，萧无路摇了摇头，着急问，“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可是……你师尊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叶解站在那，只是低头看他，并没有回答。
正在这时，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幼童跑了出来，他带着哭腔道，“就是你杀了掌门师祖！萧无路，我讨厌你！为什么你是我的父亲，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爹爹，你快点杀了他吧，我不要这个父亲了……”
听清小孩的哭骂声，萧无路浑身一僵，嘴里发苦。
捕捉到小孩的方向后，他不停流着眼泪否认。
“我没有杀你师祖，晓生，你不要讨厌我，也不要不认我。爹爹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都说是我杀的？”
萧无路抱着头，眼泪肆意横流，迷茫道：“我真的没有碰他，为什么都要来指责我……”
台下一波接一波的咒骂声，如同密不通风的袋子将他裹挟起来，令他连呼吸都尚且难以维持。
叶解朝台下的隋客舟使了个眼神，隋客舟赶紧上台把萧晓生抱走。
萧无路放下手，重新抓住叶解的衣服，一点点收紧，“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站在我这边？你不喜欢我，为何要跟我成亲？”
他说：“您这般有情有义，与我成亲，只是为了证明，在你心中，除了守护渐明派，其他任何都不值得一提，是吗？你的道侣，只是随意可以丢弃的东西。”萧无路声音越来越低，他夸道，“不愧是拥护门派数千年的念混仙尊，真是好担当，这个门派的人，你谁都可以护，谁都对得起。”
叶解闭上眼睛偏过头，不想再无视眼前人的难过。
萧无路不解道：“你如此排外，为何要与我成亲？”
他像是懂了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我以前还奇怪，为什么这个门派那么多人喜欢你，仰慕你，追随你，你却不跟他们结为道侣？现在想来，或许你只是害怕，一旦与其成婚，便再也无法名正言顺护着。原来道侣，是你们这个门派，排名垫底，可以随意舍弃的人啊。”
叶解再无法维持平静，吼道；“萧无路！”
他手上青筋暴起，竭力维持状态，不想失控。
叶解道，“不要这般折辱我，也不要这般……轻贱我们的结契。”
他不是跟谁都行，之所以跟萧无路成亲，自是因为喜欢。但有些东西，不是喜欢，就能解决的。
原本打算今日不与萧无路多说，终究是在萧无路胡言乱语的时候，没能忍住开了口。
叶解到底是忍不了对方侮辱他们的过往，将所有的喜欢冠以罪名，埋藏在阴谋猜测下，不能见人。
对于他的话，萧无路只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叶解是一个好师尊，好父亲，好弟子，好仙尊。
独独不是他的道侣。
有几个弟子把百年未曾用过的剜心箭搬到了台上。
萧无路曾经听父亲说过此箭。
唯有十恶不赦，作孽多端的人才会被此箭处置。
听说这只箭杀人很疼，穿过心脏之时，犹如被分尸成几万块碎片。
萧无路抓着叶解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你果然是来杀我的啊。”
隋客舟之前说，他还不信。
萧无路恍恍惚惚站起来，“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这般愚蠢？见到你时，我以为，你会相信我。”
叶解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刚刚那一瞬间的怒意似是错觉，早被他压了下去。
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从不失控。
面对质问他的道侣，他只是说，“你杀了掌门，总归是要给个交代的。”
萧无路想说，我没杀啊。
可是他知道，面前的人不关心，他跟渐明派的所有人一样，只看结果。
于是他说不说，已经没区别了。
“我知道了。”事到如今，萧无路才认清楚一个事实，叶解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道，“既然准备好了，动手吧。”
叶解转身前甚至什么话都没说，他的步伐稳当，一如从前。
站到剜心箭前，叶解握着箭弓，拿起箭弦，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拉开。
离弦之箭以飞快地速度穿过空气，直至射穿萧无路的胸膛，方才原路返回。
血液迸射到脸上的那一刻，萧无路心想，剜心箭也没有父亲说的那么夸张，身体哪有被分成几万块那么惨，最多被分成三千块碎片而已。
随后萧无路皱着脸想，只是三千块碎片而已，又不是很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凤凰之血犹如破碎的枫叶，溅撒各处，红艳似火。
萧无路睁开眼睛去看叶解，对方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静静审视他的死亡，仍是那么淡然，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萧无路撇了撇嘴。
也确实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快要消失的那一刻，萧无路终究是忍不住委屈望着天空道，“好疼啊，父亲。我再也不要喜欢叶解了。他的门派不欢迎我，他也不喜欢我。”
他消失的一干二净，并没有看到，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叶解身形一震。
随着他的离开，那一身白衣骤然无力，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萧无路临死前许下一个愿望。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再也不要喜欢叶解，再也不要跟叶解成亲，遵守他的规则，听话地站进叶解画给他的圈子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