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犯下的罪孽极其深重,每一个人都不可饶恕。
就像孤剑士银狼,就像他这个擂钵街的黑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一点一点地挤压着自己的大脑,又一点一点地充盈着自己的心脏。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只能踏着他人鲜血前进的恶棍。
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在人心叵测的擂钵街里,他必须要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让自己的心脏变得更冷,让自己的血液变得更凉。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道标。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人性与感情中找到自己的锚点。
不过,他这样的人,应该有锚点吗?
过去的时候,他总有这样的疑问。他甚至有时候会幻想,幻想自己能够牺牲在战场上,能够为自己的理想抱负做出一丁点的贡献。
从来没有人用“耀眼”这个词语评价过森鸥外。
这种代表着光明、代表着希望的词语也能用在他的身上吗?
——“你就是个魔鬼!”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了森鸥外的脑海,以至于他的视野里再度出现了过去的场景。
无数士兵的鲜血、宣告失败的计划、郁郁不得志的黑夜。
是这些元素组成了现在的森鸥外,也是这些元素让森鸥外更加珍惜曾经得到过的美好。
所以……
“对不起。”
森鸥外低下头,却没敢放开手。
在这一刻,数不尽的惶恐袭击了他。这种情绪让他开始患得患失,让他再度跌回那些个满是鲜血与黑暗的夜晚。
被他称赞的黑色眼睛已经不愿意与他对视。意识到这一点后,森鸥外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再度惩罚自己。
做些什么吧。做些什么吧!
森鸥外,你会失去她的。你会失去她的!
不、可、以!
谁也无法让森鸥外失去他的森千代。就算是森鸥外本人,也不可以这样做。
这是他的千代,这是他的明月,这是他的妻子!
“千代,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卑微的、唯恐失去一切的、极度后悔的情绪揉成了一团,组成了这句话。
拜托了,千代,求求你看着我。看着我如何悔恨,看着我如何哀求,看着我如何爱你。
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原来你并不是在维护别人。原来你是在因为我的自轻而生气。
原来……
你是这样在乎我。
你认可我的一切。
在你心中,我是耀眼的存在。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大概只有当那双眼睛再度扫过来的时候,森鸥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有所不同。
他不再是只能在夜晚要求着人形异能坐在自己身边的可怜虫,他也不再是没有人维护的流浪野犬,他更不是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嫉妒得发疯的卑鄙小人。
原来,就算他将人形异能改造得再像、性格设置得再逼真,也代替不了千代本身。
这种非人的东西,只能是亵渎。
任何人都不可以亵渎千代。
包括你,森鸥外。
光是她的一个垂眸,他便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颤栗。
“森学长,我们现在回家?”
被自己握着的手已经抽离了出去。他的千代终于察觉到了两人的距离过近,半退了一小步。
她的泪珠还挂在脸颊上,她的微笑还是那么温柔,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充满诱惑力。
森鸥外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帕,就像那天,自己站在她的公寓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泪水。
“千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森鸥外的手很稳,他在脑中模拟了很多次,也在镜子前试验了很多次。
可是没有一次的试验告诉过他,原来他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他的千代需要小心呵护。这种呵护,需要他拿出比对待含苞待放的花儿还要小心的态度。
似乎是察觉到了森鸥外的情绪变化,这一回,换成千代主动握住他的手。
森学长的手指很修长。大概拿手术刀的医生都是这样。
千代有一瞬间的走神,但是那股从刚才就一直憋在心中的气还是久久不消散。
她僵硬地扯动了嘴角,再次开口催促:
“森学长,我们回家吧。”
她只是将对方的手向前带动了一下,并没有放开。
不能再对森学长发脾气了。不能再因为森学长的话语而生气了。
对,没错,不能再这样了。
——“乖一点,千代。”
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的成熟男声再次涌上了千代的脑海。她闭上了眼,再度睁开后,眼中的情绪已经被磨平。
她想,里包恩不喜欢自己过分插手他的事情。她一定会长记性,在对待森学长的时候,也要耐住自己的性子。
森学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已经麻烦对方很多次了,不应该再试图让对方改变什么的。
不应该的。
“千代,”
千代抬起头,站在她的角度,很容易将森鸥外的面容印在脑中。
脚边的箱子被再度拎起,他们就着这个牵手的姿势继续向前走。
千代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低着脑袋,任由对方牵着自己。
乖一点。乖一点啊,千代。
不要再给森学长添麻烦了。
不要再让森学长难堪了。
不要……
“森学长?”
眼前的路已经到了头,昏暗的、充斥着潮湿气息的环境让千代不解。
她只看见她的箱子被再度放下。下一秒,她的身体被揉进一个怀抱。
对方很小心地环抱着她的腰,奇怪的是,这个动作并不让她反感。
千代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一个与之前不一样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
“千代,可以发脾气哦。我不会觉得千代麻烦,我也不会觉得千代的行为会使我难堪。”
骗人的吧?森学长……
怎么能温柔成这样啊?!
千代只能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她很想起身看一看对方的状况,可刚动了一下,腰身便被箍得更紧。
森鸥外感受着手下的温度,酒红色的眼睛里满是陶醉。
终于能够正大光明拥抱着千代了。
千代是很害羞的,所以刚刚在大街上的时候,对方明明有气,却还是顾忌到自己的颜面。
这样为自己着想的千代……
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光是想一想,森鸥外的大脑都会有数不尽的欢呼雀跃。
在无人的小巷中,在昏暗的环境中,只有他们二人。
就算是灿烂的阳光,也无法打扰到他们。
“千代因为我对自己的评价而生气?千代因为我最后的那句话而生气?抱歉啊千代。我只想将我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千代面前,我只想……”
“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最好的。”
千代毫无察觉地说出了了不得的话语。
她犹豫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拍了拍森鸥外的后背。
手掌下的肌肉好像有一瞬间的紧绷,大概是自己感觉错了。
千代咬住了嘴唇,在这片无人闯入的昏暗小巷中,她终于能放肆一回。
“森学长,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可是在我看来,你永远是那个自信耀眼的学长。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下意识贬低自己。我不喜欢你说一些‘失望’啊、‘对不起’啊的字眼。因为我很喜欢森学长,我也知道森学长是怎样的人。”
不,千代,你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在此之前的夜晚,我会让我的人形异能模仿你的一颦一笑,模仿你的一切。
你更不知道,其实我才会是那个给你制造无数伤痛、想要将你的一生都锁在我的房间里的垃圾货色。
我好爱你好爱你好爱你!
宛如明月的你,究竟要用怎样的枷锁才能困住?
你究竟……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属于我?!
好想好想让你看看我的珍藏,好想好想剥开我的心脏,让你亲眼目睹它的跳动。
只为你而跳动。
千代,我的千代,光是“拥抱”这个简单的动作,我便兴奋得不得了。
你的眼泪、你的愤怒,只会让我心疼你。
千代,我好心疼你。
这样明媚的你,为什么会被森鸥外困住?
你只能被森鸥外困住。
“好。”
森鸥外笑眯眯地藏匿好了该藏匿的东西,也笑眯眯地让自己更加符合千代内心的那个“完美学长”。
耐心点,森鸥外。
再不收敛一点的话,千代会被你吓跑的。
如果千代再次为你伤心落泪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割开你的胸膛。
我会让那颗饱含爱意的心脏永远暴露在你的明月眼前。
拥抱结束,森鸥外得到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而他也再次拎起属于妻子的箱子,带着妻子走出了小巷。
一切的肮脏心思都好像被丢弃在刚刚的小巷。阳光洒在这对新婚夫妻身上,像是洗去了什么阴霾。
再次踏入这所公寓,千代骤然发觉里面的布置有所变动。
属于一个人单身居住的痕迹在慢慢减小,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分“家”的温暖。
千代喜欢这个氛围。
森鸥外轻推着千代来到主卧,干净舒适的床铺、带了点熏香的气味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千代。
“那么千代先收拾一下,我去做蛋包饭。”
路过客厅时,森鸥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花瓶。清新素雅的花瓶里空荡荡的,那束说好要买的向日葵就放在一旁,等待着主人的整理。
森鸥外上前,轻轻摇动了瓶身。瓶底里,没有被固定好的精密仪器被他带动得叮当响。
声音很脆,幸好千代的注意力都在卧室里,否则的话,她一定会好奇。
这可不行啊。
森鸥外将瓶口对准自己的手掌,闪烁着工作绿灯的小物件滚落至森鸥外的手掌心。
“森学长,你挑的熏香真的很好闻。我可以拿一瓶放在我的房间吗?”
千代的声音在森鸥外的身后响起。他将小物件藏在手心,转过身,笑着应对:
“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拿。”
得让他好好想想,能够记录千代呼吸声的窃听器,要不要放在熏香瓶中呢?
森鸥外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后,他打开抽屉,满满一抽屉的熏香瓶让他产生了犹豫。
酒红色的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终于,他在颜色相同的熏香瓶中,挑了一个稍微有点重量的。
“我记得千代的睡眠不太好。助眠熏香被放在床头,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真期待啊,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夜晚。”
美好生活的畅想时间并不悠长。书桌角落里,骤然亮红灯的仪器提醒着他,重点监视对象那里有了不寻常的动静。
森鸥外几乎是冲到了桌前,抓住了盒子里的耳机。
还好,他赶上了。
被机器压缩过的陌生男声从耳机中传来,这个声音不属于他已知的任何男人:
“改姓了?需要我给你送一份属于你丈夫的调查报告吗?你想不想知道,在你还没与他重逢的时间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