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雨持续了三天,宋飞也三天没有回府。
我坐在窗边绣花,针脚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自从那日他匆忙进宫,便再没消息传回。老管家只说朝中有要事,侯爷暂时脱不开身。
"姑娘,喝点热茶吧。"青桃端来一盏菊花茶,"您这两天都没好好用膳。"
我勉强笑了笑,接过茶盏。茶水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
"侯爷回来了!"院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喊声。
我手一抖,茶水洒在裙摆上,却顾不上擦拭,起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口,又猛地停住——我这样急切地迎出去,算什么?
正犹豫间,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不少人进了府。我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向前院走去。
穿过回廊时,我听到书房方向传来宋飞的声音,似乎在与人交谈。我本不想偷听,但风中飘来的几个字眼却让我浑身冰凉。
"...孙柳氏的女儿确实知道得不多..."
"...继续监视...放长线..."
"...景和宫的余孽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的双脚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孙柳氏——我母亲;景和宫——先帝宠妃的居所。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宋飞在调查我母亲?监视我?放长线钓大鱼?
一阵天旋地转,我扶住廊柱才没有跌倒。
原来如此。所有的优待、关怀、特殊对待,都只是为了调查我母亲与景和宫的关系。那支白玉簪、那些温柔的话语、那夜逼我说的"喜欢",全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姑娘?您怎么了?"青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强自镇定,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突然有些头晕。我想回房休息,不必准备晚膳了。"
回到房中,我关上门,终于放任泪水决堤。我早该想到的,一个高高在上的侯爷,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庶女这么好?
我擦干眼泪,开始收拾简单的行囊。既然知道了真相,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当别人的棋子。
夜色渐浓时,我换上一身素衣,将白玉簪和宋飞送我的所有首饰都留在妆台上,只带了几件贴身衣物和母亲留给我的玉佩。
"姑娘要去哪儿?"青桃惊讶地看着我提着包袱走出房门。
"回家。"我轻声说,"替我谢谢侯爷这些日子的照顾。"
"可是这么晚了..."
我没再解释,快步走向后院的小门。心跳如鼓,手心冒汗,但我必须离开,趁我还有勇气的时候。
刚推开小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面前。
"去哪儿?"宋飞的声音冷得像冰。
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眼中似有风暴酝酿。我后退一步,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放开我!"我挣扎着,声音发抖,"侯爷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何必再演戏?"
他眉头紧锁:"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了!"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您和别人的谈话...关于我母亲和景和宫...原来您救我、对我好,都只是为了调查..."
宋飞的表情变了,从惊讶到恍然,最后竟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声音沙哑,"跟我回书房,我解释给你听。"
"不必了。"我用力挣脱他的手,"庶女卑微,不敢耽误侯爷的大事。"
转身要走,却被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手臂如铁箍般禁锢着我。
"放开!"我拼命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听我说完。"他在我耳边低语,呼吸灼热,"如果听完你还是想走,我绝不拦你。"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恳求,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挣扎。
书房内,烛火摇曳。宋飞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肩线紧绷。
"你母亲孙柳氏,曾是景和宫林贵妃的贴身侍女。"他开门见山,"林贵妃在先帝驾崩前夕突然暴毙,你母亲则在那之后不久离开皇宫,隐姓埋名嫁入孙家为妾。"
我攥紧了衣角,这些事母亲从未提起过。
"朝廷一直怀疑林贵妃之死另有隐情,而你母亲可能是知情者。"他转过身,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情绪,"三个月前,我得到线索,追查到孙家,却发现你母亲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是你。"
"所以您就设计接近我..."我声音发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线索?"
他走近几步,目光灼灼:"一开始,是的。"
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站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
"让我说完。"他手上用力,强迫我坐回去,"最初我确实想利用你引出可能与你母亲有联系的人。但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后来我发现你聪明、坚韧、善良,与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完全不同。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在权力斗争中挣扎求生的样子。"
我别过脸,不让他看到我的泪水:"侯爷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我不过是个庶女,您想要什么,直接吩咐就是。"
"看着我。"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孙馨儿,如果我只需要情报,大可以严刑逼供,或者直接把你交给刑部。何必费尽心思讨你欢心?"
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晚我让你说喜欢我,不是因为什么计划。"他声音低哑,"是因为我真的想听。"
烛光下,他的眼睛深邃如潭,里面盛满了我从未见过的情感。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相信他了。
"那景和宫的调查呢?"我小声问。
"已经不重要了。"他松开手,"三天前我就下令停止所有相关调查。那些政治斗争,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
我抬头看他,试图找出谎言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赤诚。
"为什么?"
"因为我爱上你了,孙馨儿。"他说得如此直接,让我心跳漏了一拍,"不是作为棋子,不是作为玩物,而是作为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这句话太美好,美好得不像真的。我低下头,泪水砸在手背上。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您..."
"那就给我时间证明。"他蹲下身,与我平视,这是高高在上的定远侯第一次在我面前放低姿态,"留下来,看着我,直到你相信为止。"
他的眼神如此恳切,让我无法拒绝。最终,我轻轻点了点头。
宋飞长舒一口气,伸手想碰我的脸,却在半途停住,改为接过我手中的包袱。
"我送你回房。"
那夜之后,我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我避着不见他,他也不强求,只是每日派人送来各种小礼物——一盒胭脂、一本诗集、一盆开得正好的兰花。
七日后,我正在院中赏花,老管家匆匆赶来。
"姑娘,孙家来人了,说要见您。"
我手中的花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孙家?"
"说是您父亲派来的,要接您回去。"
我浑身发冷。被赶出孙家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嫡姐的嘲笑,父亲的冷漠,刺骨的寒风...
"侯爷知道吗?"
"侯爷一早就上朝去了,还未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我去见他们。"
前厅里,站着孙府的管家和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见我进来,孙管家就堆起笑脸。
"三小姐,老爷想您想得紧,特地派老奴来接您回府。"
我冷笑一声:"父亲想我?当初赶我出门时,怎么不见他想我?"
"三小姐说笑了。"孙管家笑容不变,"老爷说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您到底是孙家的血脉,怎能一直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我挑眉,"侯爷待我如贵客,何来'篱下'一说?"
婆子们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三小姐,老爷已经为您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
"够了!"我打断她,"回去告诉父亲,我孙馨儿早已不是孙家的人。我的去留,轮不到他做主。"
孙管家脸色一沉:"三小姐,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侯爷再大,也管不了别人家的家务事。"
"谁说本侯管不了?"宋飞的声音从门口冷冷传来。
所有人同时转头。宋飞一身朝服还未换下,显然是刚回府就赶来了。他面色阴沉,大步走到我身边。
"侯爷..."我小声唤道。
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向孙管家:"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孙姑娘现在是我定远侯府的人。若他再敢打什么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孙管家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侯爷息怒,老奴这就回去禀报。"
他们仓皇退走后,宋飞转向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谢谢侯爷。"
"不必言谢。"他犹豫了一下,"他们说的亲事..."
"与我无关。"我打断他,"侯爷若无事,我先回房了。"
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腕:"孙馨儿,我们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我停下脚步,却不回头:"侯爷想要怎样?"
"我想要你像以前一样,对我笑,与我说话,不再躲着我。"他声音低沉,"我想要你相信我。"
我转过身,看着他疲惫的眉眼,突然意识到这几日他也不好过。
"我需要时间。"最终我只能这么说。
他点点头,松开手:"好,我给你时间。但别想着离开,我不会放你走的。"
这句话既像承诺,又像威胁。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匆匆离去。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宋飞的坦白、孙家的突然出现,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该相信他吗?一个曾经想利用我的人,真的会爱上我吗?
清晨时分,我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母亲。她站在一片白雾中,对我微笑:"馨儿,相信你的心。"
醒来时,枕边已湿了一片。我摸着母亲留给我的玉佩,突然有了决定。
我要给宋飞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