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时,我正盯着床帐上的绣花发呆。
"姑娘,该起身了。"小丫鬟青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铜盆。
我慌忙坐起,还不习惯被人伺候的感觉。
"我自己来就好。"我接过帕子,浸湿后擦了擦脸。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像是特意调过的。
"侯爷命人送了些书来,就放在外间。"青桃一边为我梳头一边说,"还问姑娘喜欢吃什么点心,厨房好准备。"
我手指一颤,扯痛了头发。
"侯爷...过问我这些小事?"
"可不是嘛。"青桃麻利地挽着我的头发,"侯爷从不过问府里姑娘们的饮食起居,姑娘可是头一个。"
铜镜里的我面色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这样的我,凭什么得到定远侯的另眼相看?
梳洗完毕,我走到外间,果然看到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书。
有诗集,有游记,甚至还有几本医书。
我小心翼翼地抚过书脊,这些都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珍宝。
随手翻开一本,扉页上题着"宋飞藏书"四个字,笔力遒劲。
"姑娘可还满意?"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差点摔了书。
宋飞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今日他穿了一身靛蓝色长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侯爷!"我慌忙行礼,"这些书太贵重了,我..."
"无妨。"他走进来,目光扫过那些书,"识得多少字?"
"母亲教过《千字文》和《女诫》,能读些简单的诗文。"
他点点头,忽然伸手从我发间取下一片花瓣。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他念道,指尖轻轻擦过我的耳廓,"喜欢诗?"
我耳根发烫,不敢抬头:"母亲在世时,常念诗给我听。"
"明日我再带些诗集来。"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仿佛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如擂鼓。
接下来的日子,宋飞几乎每日都会来我院中坐坐。
有时带几本书,有时带些新奇的小玩意,甚至有一次,他带来了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画眉鸟。
"侯爷,这太贵重了。"我看着那羽毛鲜亮的鸟儿,连连摆手。
"不喜欢?"他挑眉。
"不是...只是我..."
"那就养着。"他将鸟笼挂在窗前,"它会唱歌给你听。"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推辞。
渐渐地,我发现这位在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定远侯,竟有如此细致的一面。
他知道我怕冷,命人在我房中多添了两个炭盆;他记得我偏爱甜食,特意从江南请了位擅做点心的厨子;他甚至注意到我夜里睡不安稳,送来了安神的熏香。
这样的优待让我既感动又惶恐。
"姑娘,侯爷对您可真是上心。"青桃一边插花一边说。
我正想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哟,这就是侯爷藏在这儿的宝贝?"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我当是什么天仙呢!"
三个衣着华美的丫鬟闯了进来,为首的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满是轻蔑。
"几位姐姐有事?"我放下书,站起身来。
"听说你是个被家族抛弃的庶女?"她嗤笑一声,"怎么,勾引了侯爷,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攥紧了衣袖,胸口发闷。
"我没有..."
"装什么清高!"她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一个贱婢,也配住这么好的院子?"
我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花瓶,碎瓷片溅了一地。
"怎么回事?"
宋飞的声音如寒冰般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僵住了。
那丫鬟脸色刷白,立刻跪倒在地:"侯爷恕罪!奴婢只是...只是来给姑娘送茶点..."
"是吗?"宋飞缓步走进来,靴子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本侯倒不知,送茶点需要动手推人。"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眼中似有风暴酝酿。
"侯爷,我没事..."我小声说。
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让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来人。"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寒战,"把这几个刁奴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侯爷饶命啊!"那丫鬟哭喊着磕头,"奴婢知错了!"
宋飞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她们被拖走,才转向我。
"伤着没有?"他问,声音已经柔和下来。
我摇摇头,眼眶却有些发热。
"以后谁再敢对你不敬,直接告诉我。"他抬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你是我宋飞的贵客,不是任人欺辱的奴婢。"
贵客。
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颤。
原来在他眼中,我是客,不是奴。
那日之后,府中再无人敢对我无礼,但我也更加困惑——宋飞为何如此维护我?
这个疑问在七天后得到了部分解答。
那是个雨天,宋飞出府办事,我独自在府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书房外。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以为他在里面,正想离开,却听到"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犹豫片刻,我轻轻推开门:"侯爷?"
书房空无一人,窗子被风吹开,案几上的卷宗散落一地。
我连忙上前关窗,然后蹲下身收拾那些文件。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孙柳氏。
那是我生母的姓氏。
我的手开始发抖,展开那页纸,上面详细记录着我母亲的生平,甚至包括她如何进入孙府为妾,如何生下我,又如何在三年前病逝。
最让我震惊的是,卷宗中还夹着一页密报,上面写着:"孙柳氏疑似与景和宫有关,查其女下落。"
景和宫?那不是先帝宠妃的居所吗?
"你在干什么?"
宋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吓得跌坐在地。
他大步走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纸张,脸色阴沉得可怕。
"侯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声音发颤,"风吹开了窗子,我来关窗,看到这些..."
他快速扫了一眼那些文件,然后盯着我:"看到了多少?"
我咬着唇,不敢回答。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很大。
终于,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拉起来。
"这些事,以后你会知道。"他语气缓和了些,"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想问为什么调查我母亲,想问他救我是别有用心吗,但所有问题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很暖,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侧,满脑子都是那个疑问——宋飞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半夜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
"姑娘!快开门!"是管家的声音,"侯爷受伤了!"
我立刻披衣起身,拉开门就看到老管家焦急的脸。
"怎么回事?"
"侯爷夜归遇袭,肩上中了一箭,却不肯叫太医,非要见姑娘!"
我来不及多想,跟着管家匆匆赶到宋飞的寝院。
屋内烛火通明,宋飞半靠在榻上,衣襟敞开,右肩缠着的白布已经被血浸透。
"侯爷!"我惊呼一声,冲到榻前。
他脸色苍白,额上布满冷汗,看到我时却扯出一个笑:"吓着你了?"
"为什么不叫太医?"我声音发抖,看向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小伤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记得你说过略通医理?"
我确实跟母亲学过一些医术,但...
"我只会些皮毛,这伤需要专业人士..."
"我信你。"他打断我,眼神出奇地柔和,"帮我处理一下,好吗?"
管家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干净布条和金疮药。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解开染血的布条。
箭伤不深,但皮肉翻卷,看着骇人。
我用热水小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撒上金疮药。
"会有点疼。"我小声说,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皮肤。
他肌肉紧绷,却没有喊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不问是谁伤的我?"他突然说。
我摇摇头:"侯爷的事,不是我该过问的。"
"你可以问。"他声音低沉,"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我手上一顿,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那一刻,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关于我母亲的事,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我只要侯爷平安就好。"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孙馨儿。"他唤我全名,声音沙哑,"你..."
话未说完,他突然皱眉,松开我的手按住了伤口。
"侯爷别动!"我慌忙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重新包扎好后,我已经精疲力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谢谢。"他轻声说,抬手擦去我额上的汗水。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我僵住了。
烛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深邃,薄唇紧抿,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侯爷早些休息。"我后退一步,匆匆行礼,"我明日再来换药。"
转身离开时,我听到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别走",又像是"别怕"。
但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那夜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