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听到有关秋云鹤的事情,见秋风禾那么喜欢以兄长自居,便顺口用他的兄长贬低下他,没成想从来温文尔雅的秋风和,竟然会对这句话如此破防。
可他们在鏖山之时,分明看起来十分兄友弟恭,现在怎么气得咬牙切齿?
花焰双臂交叠在胸前,试探道:“望春国谁人不知秋云鹤,死在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成了众人心中最完美无瑕的一任主司。你作为他的弟弟,却听不得我提及他,你究竟在心虚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找,解开你身上毒咒的方法吗?”秋风禾无视花焰的问题,眼神转而阴鸷。
“你现在依附的辛初国,里面的阴阳家妄自尊大,总自诩天下无敌。我能下的咒术,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何消解呢?可他们对你只口不提,只是帮你压制了咒法发作的频次和速度,这又是为何?”
袖口突然钻出许多盘旋着的藤蔓,顺着地面青砖的缝隙,蜿蜒曲折地爬向花焰脚边,花焰觉得恶心,靴尖一抬,慢条斯理地将脚下的东西碾碎,藤蔓化作水气腾空而起,房间亦如坠入云间。
“连枝咒,一头钻进了你的心脏,一头原先留在了阴阳司,在这片泥土里生根发芽,如今已经遍布了整个皇城。若要解开咒法,就意味着要将皇城夷为平地。你说,辛初国为什么要为了望春国的人,与望春国作对?你远没有那么重要的,我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妹妹......”
花焰面色平静得可怕,唯有睫毛在轻微颤动。
秋风禾不屑于表面的凶残,而是有着笑里藏刀的耐心,欣赏她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样子。
等着他的猎物,要么向他摇尾求饶,要么一步步陷入绝望,生不如死。
花焰的表情隐在水雾中,但笑声先起,声音穿透云雾,铿锵有力:“何必要辛初国动手,我就能一把火烧了你们整个望春国。我能救得了自己。”
秋风禾摇摇头,无奈道:“你还是那么天真。谁给你的自信和胆魄?啊.....该不会是那位关主岑无妄吧?就算他是无为关关主,陪你落入凡尘,那就得守着这里的法条。他若对望春国出手,其他几国看到这样恐怖的恶犬,只怕他若不死,以后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听到秋风禾提及岑无妄,花焰面色霎时铁青,胸口堵着一口闷气,一道残影划过,手已经死死掐住了秋风禾的脖子:“你敢把算盘打到他身上,我就让你知道,你死的能有多快!”
秋风禾呼吸不畅,难受得皱着眉头,可表情依然惬意。
“你确实厉害了不少,怪不得非要参加猎鬼赛。不就是想获胜之后,让国君给你解咒,重新追求你梦寐以求的自由吗?可惜啊,如果我死了,你肯定是参加不了比赛。这样正好,你在咒法之下也活不了过久,不如跟我去地府,继续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
“你真的不怕死吗?我倒是要看看,你的脖子有没有你的嘴硬!”花焰眯着双眼,逐渐收力,秋风禾眼睛通红,血丝蔓延,像地狱地恶鬼贪婪地垂涎生人。
花焰眼底凝着一层寒霜,蓦地张开五指,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秋风禾狠狠撞到墙上滚了下来,吐了口鲜血。
秋风禾擦了擦嘴角,得意道:“我的好妹妹,你还是舍不得杀我。”
“不,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花焰嘴角噙着笑,眼里泛着冷光:“死多简单啊,瞬息之间的事。可你死了,却不代表迟焰报复成功了。不如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最珍贵的一切,权势,地位,名声......在你一无所有,痛不欲生的时候,再重新送你进入真正的地狱。这才是你恐惧的结局。什么亲兄妹,什么骨肉至亲,我只会成为你最大的噩梦!懂了吗?主司大人。”
秋风禾表情怔住,很快却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肩膀疯狂上下颤抖,活脱脱一个痴狂的疯子。
“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我和你,究竟谁把谁拉下地狱!”
花焰本就是看了苟玉堂给的信后,了解到迟焰的遭遇,这才怒不可遏,跑过来想教训下秋风禾。如今局势复杂,迟焰的毒咒又是他最了解,眼前的确还不到杀他的时候,只能作罢。
花焰转身离开,秋风禾的阴森的笑声还在身后,嘴里还粘腻地说着关心她的话。
“走的那么急做甚?我给你选的妖侍不喜欢吗?”
“兄长还为了选了几件衣服,你不带回去吗?”
“妹妹,你再陪陪我吧......你既然都敢报复我,为何不敢多看我两眼呢?”
秋风禾的声音被越甩越远,却又挥之不去,花焰心中烦躁,看到一旁的池塘,正想一头扎进去冷静一下,突然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一双宽大的手捂住她的耳廓。
仿佛暴雨初歇后的清晨,唯有露水滑下绿叶,被泥土无声吞没,天地间,万籁俱寂。
花焰心口一颤,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岑无妄下巴轻轻蹭着花焰的头,她浑身放松了下来。
岑无妄对方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轻声不满道:“你心绪不宁就爱往水里跑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呢。”
“淹不死的,没关系。”
“但是会生病,这也不行。”岑无妄强硬道。
“我也没有那么容易生病。分明是你怕水,所以以己度人,才觉得我也要躲着水走。”
“是啊,我怕水。”岑无妄手掌往下,轻轻地揉着她的耳垂,侧头在花焰耳边道:“所以看你在水里面,我就怕得喘不上气。”
“好,今天我不会去水里的。”花焰从岑无妄怀里起身,顺着他的胸口,上下抚摸安抚,岑无妄身体顿时僵住,不知所措。
岑无妄看似平静,可心脏隔着胸腔,猛烈跳动,偷偷泄密主人方才心情多么急躁压抑。
花焰抬头看着他,眉眼一弯,摄人心魄。
“我们不下水,改去山上挖树吧!”
旖旎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花焰一股子的蛮力。
“叫上琅王和莫泽,我们去挖一颗青梅树,种在迟焰的院子里!”
岑无妄:“.....”
花焰说走就走,在后院的杂物堆里翻出三根铁锹,扛在肩上就走。
为什么四人三把铁锹?
自然花焰想发挥徒弟的殷勤本事,说什么也不让岑无妄动手,他只需要跟在自己旁边,散步开心。
岑无妄脸色一沉,花焰又立刻改口,说他的红莲削铁如泥,若真要他动手时,也用不上这种锈迹斑斑,连纸都戳不破的破铜烂铁,这才哄着他同自己出门。
四人三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望春国的主街上,不由纷纷引众人回头驻足。
花焰毫不在意,一板一眼地给琅王和莫泽讲解挖出的诀窍,他们听得连连点头,莫泽干脆将铁锹夹在腋下,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和笔,将花焰所说的一字不落地记下。
不久前还是胆小乖巧的小女生,才短短几日,跟着花焰已然有了街溜子的豪放不羁。
几人晃晃悠悠,侃侃而谈,终于走到城门口时,针对挖树需不需要树答应这点,讨论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发现他们竟还站在原地。
花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城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他们被堵在最外缘,自然是寸步难行。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堵在这里?现在刚过午饭的点,大家不应该都在家里休息吗?”莫泽合上本子,笔端抵着脸道。
“诶呀小姑娘,休息什么呀!是其他几国的阴阳家们来了,我们都等在这里,想看看别国阴阳家的风采呢!”
旁边一位大汉身材高大,正垫着脚不断想城门方向看:“诶呀,都怪隔壁王老三非要拉我打牌,来晚了就啥也看不见了!”
花焰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各国阴阳家都会到齐,为几日之后的猎鬼赛做准备。
“对了,今天晚上望春国国君设宴,邀请各国使臣和阴阳家用晚膳,我们得早些回来准备。”
莫泽本意是提醒花焰时间,一旁的百姓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四周突然安静,众人纷纷朝她看来过来。
“怎.....怎么了嘛?”莫泽将本子揣回怀里,握着铁锹的把手咽了咽口水:“你们想做什么?”
不远处一位大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突然切了一声,十分嫌弃道:“就你们还是阴阳家?我看最多就这位公子有点阴阳家的样子,你们几个扛着铁锹,一看就是打杂的。尤其是这个姑娘!”
花焰看大爷对岑无妄和颜悦色,突然指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的,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我怎么了?”
大爷佝偻着腰,背着手高谈阔论:“你呢,虽然长得没话说,但气质太差!站没站相,眼睛贼精贼精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这里面啊,我看谁都有可能是,但就你能最不可能是阴阳家了!”
花焰将铁锹尖头处戳进泥里,稳稳立在地上,手肘撑在一小截手柄上,手掌托着脸颊,这站相的确不忍直视。
花焰深吸一口气,为大爷鼓起来掌:“大爷您看人可真准!我从小就被家里人说当不了阴阳家,说我歪心思太多了,人天生就坏,而且是坏到人神共愤的那种!所以才被送来给你夸这位公子当跟班,但是这位公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太差!非要说我一切都好,什么毛病都没有,我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啊,不仅一点长进都没有,被纵容得更加无法无天了!!但是今天遇到大爷你,我好像又看到了希望,要不大爷我去你家吧!别看我年纪小,但我力大无穷呀,就这种杀鸡都费劲的铁锹,我一挥下去能剁下十个脑袋!您能看清我的本性,一定也知道如何教导我!大爷,您快说说,我都迫不及待听您的高瞻远瞩了!”
花焰一把拉起铁锹,扛着就冲向大爷,大爷听她说什么剁下十个脑袋,以为要来取自己的人头。
吓得弯了十几年的背都挺了起来,拔腿就跑,可谓健步如飞,嘴里嚷嚷着:“我教不了你,别缠着我,救命啊!!杀人了!!”
琅王疑惑地看着岑无妄,道:“你眼神不好,要不晚上给你炖点菊花决明子枸杞汤?不仅明目还能滋补肝肾,我觉得你眼里好像用冒着虚火,该给你降降温了。”
莫泽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什么枸杞汤,你糊涂呀。今晚我们要去赴宴,关主没空喝你的汤。”
岑无妄:“......”
最开始同他们搭话的大汉突然悄摸摸地凑到了他们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岑无妄,摸着脑袋羞涩道:“你们真的是阴阳家?听说阴阳家的字能辟邪,能不能在我衣服上提个字呀?”
花焰追着老大爷绕着人群跑了好几圈,大爷几乎要累得快口吐白沫,花焰终于放过了他,笑嘻嘻说了一句:“您身体真不错!下次再找您锻炼啊。”便留下瞪大双眼,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大爷又走了回来。
正巧见有人找岑无妄搭话,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们不是阴阳家。哪有阴阳家这副德行的哈哈哈哈。”
一旁不知哪家的小姐细声开口:“是啊,阴阳家可是各个国家最重要的官职之一,外出的阴阳家代表着国家的脸面,这人神经似......”
或许是想到放在大爷被追的惨状,女子说话一顿,轻咳一声,连忙改口道:“这群人不按常理出招,哪有派这样的人来丢脸呀。”
花焰正是此意,才连忙否认。否则让苟玉堂知道她顶着辛初国阴阳家的名头做这些事情,她的耳朵就能宣布报废了。
“呦,我说谁在这里引起骚动,原来是迟焰道君啊。”花焰听到有人叫自己,闻声看去,只见楼阳生和空青带着半截面具,穿过层层人群,露出的下半张脸,笑容无比灿烂:“你们作为辛初国阴阳家,不去驿站跟苟丞相汇合,跑来这里做什么?”
花焰:.......
周围骚动的人群顿时静默,一个个都惊恐且难以置信地偷偷打量着他们,那眼神分明在说。
辛初国!?天呐,是锦簇阁的阴阳家!可……不是说他们皆为气宇轩昂,意气风发之辈,怎么是这种德行啊......
好失望,好破灭……
花焰:“……你们认错人了吧,我们不是啊!”
花焰转头瞪着楼阳生,警告他不要胡言乱语!可他还是那副阳光灿烂的笑容。
“认错什么呀!你手上还拿着我们阴阳司的铁锹呢,就是你们呀,辛初国的迟焰道君!”
花焰:……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