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已坐回到自己的桌前,卖酒女路过她时,微微低头,对其一笑,花焰放下酒杯回之。随后她又恢复那般雷厉风行,将托盘放到万骨他们的桌上,道:“小双,我的杯子呢?”
“冰娘,这就来了!”后厨的位置跑出来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手腕间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的都是酒杯。
冰娘眼神从面前三壶酒中转了一圈,最后拿起最不起眼的,粗陶烧制的歪嘴酒壶,她一把扯下壶口的红布,身旁的姑娘旋即从篮子里拿出八只斗笠碗,并排放在卖酒女面前。
“既然另起赌约,诸位也都是就事论事之人,全凭诸君心意来定胜负。”冰娘抬手之间,一股稻谷的清香飘出,她道:“酒已倒好,请吧。”
东纬国的人伸头探看,碗里是米黄色的清酒,醉意如田间暖风,让人醺然倒卧草垛之中。
几人相视一看,兴致勃勃,纷纷拿起酒碗品尝。
花焰侧目望着那群人道:“选的是黍米酒。一群倔牛,尝米酒倒是很搭。你说这位冰娘,这次能赢下他们吗?”
东纬国众人已经闭上了眼,细细回味嘴里的醇香,不似第一次所尝甜酒,几乎是人人作呕的表情。
岑无妄道:“你如此尽心尽力,暗示她到如此程度,她若是个聪明人,输的概率便不大。”
花焰笑而不语。
这酒馆里天南地北的人何其之多,在这里打杂的,一眼便能看出万骨他们是外地来的,只是外地人也分很多种,不同地域,不同家世,甚至不同营生,喜好皆会不同。
她只是提示了冰娘,这群人为重要的事情而来,明天又有比赛。
那除了来参加猎鬼赛的他国阴阳家,还能有谁呢?
所以卖酒女只要猜到万骨他们,究竟是哪国的阴阳家,这酒便不难选了。但......
花焰沉默了片刻,道:“对我们或许不是难事,但她恐怕连望春国主城都没出去过,又从哪里了解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我看她虽然张牙舞爪,多半是虚张声势,自己根本拿不准万骨究竟是哪国的阴阳家。”
万骨那边所有阴阳家皆品完第一杯酒,冰娘按住自己颤抖的手,依旧挺着胸膛,道:“这么样,这次我的酒不错吧,看你们还能有什么话说!”
万骨放下酒杯,再没有任何反对之意,冰娘眉梢一扬,手往前一伸,说着就要同他们讨酒钱,只见他们一行人中,坐在离她最远的两位男子放下酒杯,咚的一响。
冰娘的手僵在半空,他们悻悻然道:“我不喜欢,这酒虽有香气,但没什么滋味。”
“的确寡淡,没滋味也没意思。”
冰娘咽了咽口水,爽朗一笑:“行,第一杯酒就算没过关,我还有两壶,你们就等着喝好了!”
见冰娘败下阵来,花焰不由皱了皱鼻子,喝酒的兴致都少了许多。
“你既然想帮她,直接告诉她便好。你向来投机倒把惯了,若是以作弊取胜,你不但不会介意,反而会更得意吧?”岑无妄挑着眉戳穿花焰,反问的语调高高扬起,听得她耳根一热,像用一把勾子,将她吊起来消遣。
花焰被看穿后,佯装十分失落惋惜,道:“你以为我没有吗?她方才路过我的时候,我正要说呢。结果她看穿了我的意图,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不必了,我的赌约我自己赢下’,如此风骨气度,我与之相较,实在羞愧,自然不再多言,让她堂堂正正去比试了。”
“羞愧?我看你无所谓的很。是见人家没有上你的贼船,不与你同流合污,这才心中可惜吧。”岑无妄又是一语道破,花焰明明被戳穿,心中却异样的舒爽,遂心一笑:“冤枉啊,我怎么不知自己还是个惯会坑蒙拐骗的贼人?我夜夜被自己良心照的难以入眠,上善若水,正人君子,谈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呢。”
花焰说得十分有骨气,心中却在窃喜:谁让我的贼船之上,已经拐骗了最适合的人物,自然没什么好可惜的。
岑无妄轻轻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眼尾上扬,是她得意时,常表现出来的模样,便也低头不语了。落眼是面前的糯米糕,岑无妄抿了抿唇,只道奇怪,分明还没入口,嘴里不知为何,已经泛出了甜味。
而东纬国那边已经喝完第二杯酒。手中换了个黑铁锻打的阔口杯,众人表情龇牙咧嘴,看起来像被辣得狠了。
花焰轻笑一声:“说上一杯味道淡,这次就给你换个够辣的,这冰娘可一点中庸之道都不取呀。”
冰娘看着一群大男人五官都被辣的错乱,只觉得畅快,方才的不忿也淡了许多,哈哈一笑,自己对着酒壶仰头喝下一口,却也只是简单蹙了蹙眉,并无太大反应。
“这次的玉山茶如何!不够我这还有一壶,大家再来比过!”
“玉山茶?名字雅致,味道却没有那么婉丽......”万骨抬手举杯,又嗅了嗅杯中味道,道:“这是好酒,我无话可说。”
冰娘一愣,没想到这位领头的倒是好说话,不由看向他身后那群同样难搞的倔牛。
“还有谁觉得不好喝,说出来便是!”
他们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一个个看着杯底沉声,似在认真回味,半晌之后,不知谁说了句:“这倒挺像我们尝喝的山泉苔。”
冰娘闻之眼睛一亮,嘴角更是按捺不住笑意:或许这次,她猜对了!?
“不过......”冰娘还未得意太久,立刻有人接话,言辞间迫是纠结:“也不太一样,多了份山茶花的香,倒是有些奇怪。”
冰娘心口一凉,见大势已去,已经握好了第三壶酒,眼中胜负欲依旧不减。
如何呢,还有一次机会,那她就还没输。
冰娘示意一旁的小双摆起最后的白瓷盏,万骨忽而站起身来,从她手中夺下最后的状元红,壶嘴宛如新月,仰头便直接饮入嘴中,喉结上下滚动,很快喝完了一整壶。
“你这是什么意思?”冰娘不解道:“显摆自己酒量很好吗?”
万骨放下酒壶,眼底丝毫没有醉意,冷声道:“这酒不行,不用一个个给我们试了。”
冰娘闻言垂头,沉默不语,这次没有胡搅蛮缠,只是独自收拾起桌上零乱的酒杯,将篮子挎回自己自己手腕上,咬牙忍住鼻尖的酸涩,逼着自己不去想今天损失多少银钱。
“愿赌服输,不合你们心意也就罢了。告辞。”冰娘欠了欠身,转头就走,一旁叫小双的小姑娘萎靡不振,失落地跟在冰娘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背却挺得很直。
“谁说你输了的?”万骨皱了皱眉,从怀里拿出几两碎银,放在了桌上。
“那杯玉山茶我们并无不妥,你赢了才是。”
冰娘脚步一顿,听到银子落桌的声音连忙回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碎银,咽了咽口水:“你们不是有人说味道奇怪吗?”
“味道奇怪是因为没尝过以山茶花为引的酒,但并不厌恶。”万骨一板一眼道,后面的阴阳家立刻继续解释:“是啊,山茶花不错!我们这些人小时候常去山头给母亲姐妹采山茶花,怎么会讨厌这个味道呢?”
冰娘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那群男人,手掌不断轻抚着胸口,窃喜道:“果然是东纬国的人!没猜错,没猜错。”
东纬国以山丘平原为主,崇尚武力,性格莽撞执拗,看似是不通风情之辈,全国上下却极爱花,其中以山茶花最盛,传言是因哪位国君的一段露水情缘所起。
若要考哪个国家的历史典故,冰娘她自然一窍不通,但是对于这种情情爱爱的逸闻趣事,她倒是信手拈来!这才选了这杯酒来做赌注,没想到真的也让她赌对了!
冰娘一脸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趾高气扬地回到万骨他们桌前,兴致勃勃地收下她赢的赌金,点量了手中的银两之后,冰娘眉头一皱,没个好气道:“怎么多给了银子......是想在这个时候,再考验我一次吗?”
“你想多了。”万骨漠然道:“既然是好酒,我们自然要带回去给其他人品尝,剩下的钱是用来卖酒的。你看这些够不够买十壶,不够我再补。”
冰娘爽快地收下银子,道:“桌上三壶,玉山茶十壶,银子刚好。收钱不退哦。”
万骨嗯了一声,道:“不退。”
冰娘哼着小曲,牵着小双,悠哉悠哉地去钱柜那里和账房先生说着什么。
花焰幽幽道:“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你们着急走什么?”
二人刚准备起身,万骨却不请自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们这桌。
“万骨将军这是......准备跟我握手言和吗?”
万骨并不搭腔,只道:“明日的比赛,你准备凭一人之力,来跟我们一众阴阳家相抗衡?”
花焰手指捏住下巴,若有所思道:“啊?话说......明日什么比赛来着?”
猎鬼赛在即,众人都严阵以待,他们出来喝酒,不过也是赛前平复一下紧迫的心情,可这个人竟如此在状况之外,万骨不由冷笑一声,只道无知者无畏,以为有了岑无妄就能高枕无忧了?简直不知高下,狂妄自大!
“你不过就是一个阵修。明日的比赛即不能带妖侍,你又没有队友,拿什么跟我们这群阴阳家比?我劝你不要好高骛远,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来跟我们争第一!若被我发现了,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花焰笑道:“你怎么就认定我卑劣了呢?我难道不能法力超群,堂堂正正地碾压你们吗?”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阵修,还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还想要以一敌百?你若有这番实力,何故在望春国混不下去,反而卑躬屈膝地去讨好辛初国的国君。”万骨眼神如刀,不容置哙地割向花焰。
花焰笑道:“留不住我,自然是望春国的错。是望春国需要阴阳家,不是我需要望春国,良禽择木而栖,若望春国是块香饽饽,我又怎么肯放手让人呢?所以,我去效忠辛初国,自然是望春国的问题啦。”
花焰一番堂而皇之的推责论,听得万骨哑口无言,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脸憋得通红,半晌后才怒而拍桌起身:“话不投机半句多!本想来劝告你,莫要被功利名望冲昏了头脑,惹事生非,自找麻烦!没成想你冥顽不灵,顽梗不化!事已至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万骨拂袖而去,花焰后知后觉道:“他的意思是,他是特意来好心提醒我,明天的比赛别太贪心惹眼?哈哈哈哈好一个面冷心热的将军大人,倒是更有趣了。”
岑无妄看着万骨离开的背影,道:“是吗?你觉得哪里有趣,也说来给我听听呢?”
花焰笑容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