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七拐八绕的打听,谢寻欢和陆凛终于站在了陈府气派的大门前。黑底金漆的匾额上,“陈家”二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连门口的石狮都仿佛在阴影中凝视着不速之客。
谢寻欢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沉重的门环,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戒备。
谢寻欢刚要开口,一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掌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他愕然转头,对上陆凛沉静如水的酒红色眼眸。
陆凛的声音平稳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们是路过的风水师,观贵府上空阴煞盘踞,恐有血光之灾,特来请教。”
门内陷入了更长的沉默,仿佛在权衡。
谢寻欢被捂着嘴,报复心起,恶作剧般地张嘴就咬!
“嘶——!”陆凛吃痛抽手,手背上赫然印上一圈清晰的牙印,隐隐渗出血丝。
“属狗的?”他冷冷瞪了谢寻欢一眼。
“谁让你捂我嘴?”谢寻欢理直气壮,随即压低声音,“……干嘛瞎编?”
“难道报你‘记者’身份,等着被乱棍打出?”陆凛好笑挑眉反问。
谢寻欢:“……”行,算你狠。
“吱呀——”沉重的木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开启一条缝。一个年约五旬、面容刻板如同雕像的老仆探出头,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两人,在谢寻欢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二位就是风水师?”他的声音干涩。
“正是。”谢寻欢抢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
“请随我来。”老仆侧身让路,动作僵硬。
两人踏入陈府前厅。一股陈旧的檀香混着浓重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
“少爷,您的……客人到了。”老仆躬身,声音在空荡的厅堂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主座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闻声抬头。他面色灰败如同久病之人,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与惊惧,瘦削的身体在宽大的衣袍里微微发抖。正是陈家大少爷,陈墨鸿。
“二位……就是风水师?”陈墨鸿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气音。
“正是。”陆凛上前一步,目光如炬般扫视厅堂,最终定格在陈墨鸿脸上,“行至贵府门前,便觉阴气蚀骨,怨念凝而不散,已成‘锁魂’之局,近日府上,恐怕不止是睡不安稳吧?”
陈墨鸿身体猛地一颤。
“在下陈墨鸿。请教二位高姓大名?”他强自镇定,但放在膝上的手攥得发白。
“陆凛。这位是谢寻欢。”陆凛代为回答,语气不容置疑。
陈墨鸿长长地、带着绝望般疲惫地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舍弟墨宇,月前为救我……不幸罹难……”他声音哽咽,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侧面的走廊深处,那里阴影格外浓重。
趁陆凛与陈墨鸿交谈之际,谢寻欢佯装观察风水,悄然溜出了前厅。他像一抹幽影,在寂静得可怕的宅邸里穿行,总觉得背后有视线跟随。
很快,一扇与众不同的门吸引了他的注意——门板上不仅贴着数张褪色却隐隐流动暗光的黄符纸,门楣上更钉着一串黑漆漆的、类似兽牙的物件,在昏暗中透着令人心悸的诡秘。
锁着?谢寻欢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利落地拔下随身携带的一根细铁丝,探入锁孔,屏息凝神。然而,锁芯内部结构异常复杂,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反而感觉到门板另一侧传来极其轻微的、类似指甲刮擦的声响。
他心头一凛,加快动作,终于在几声艰涩的“咔哒”声后,门锁勉强打开。他闪身而入,迅速掩上门,将那股令人不安的窥视感隔绝在外。
一股浓重的灰尘、霉变混合着奇异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显然废弃已久,散落着蒙尘的衣物鞋履,红木家具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墙上挂着的几幅人物画像面容模糊,眼神却仿佛在注视着闯入者。角落里堆着的落满蛛网的花瓶瓷器间,似乎有细小的黑影一闪而过。
谢寻欢压下心悸,目标明确,直奔那张雕花大床。他俯身探入床底,指尖立刻沾上湿冷的黏腻感。一番摸索,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一个蒙尘的檀木盒子。
他迅速取出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叠材质特殊、朱砂纹路诡异的黄符纸和一本封面泛黄、边缘沾染着深褐色污渍的日记本。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清晰且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伴随着老仆那沙哑的呼唤:“谢先生?您在哪里?”谢寻欢心头一紧,飞快地将盒子推回原位,将日记和符纸塞进怀里贴身藏好,闪身出门,反手以最快速度重新锁上。他刚走出几步,便见老仆从拐角出现,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先生,府上路径复杂,还是不要乱走的好。”老仆的声音毫无波澜。
“唉,”谢寻欢面不改色,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尴尬,“本想寻个方便之处,奈何贵府庭院深深,一时迷了路,有劳挂心。”
老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
返回前厅,陈墨鸿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谢先生方才去了何处?”
“惭愧,”谢寻欢拱手,一脸无奈,“贵府布局精妙,一时不察,走岔了路,多亏这位老伯引路。”
陈墨鸿盯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眼神闪烁,终究没再追问,但厅内的气氛明显更加凝滞。
“天色向晚,阴气渐盛,不便多扰,我等明日再来叨扰。”陆凛适时起身告辞,目光与谢寻欢短暂交汇。
“好。陈叔,送客。”陈墨鸿疲惫地挥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
走出陈府大门,确认那老仆退回门内,谢寻欢才一把拉住陆凛的手臂,加快脚步,直到拐过街角才松开。
“回去再说,这地方邪门,感觉一直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两人匆匆返回临时落脚的庭院,见众人皆安然无恙地聚在庭中,心下稍安,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并未散去。
“各位今日可有收获?”邓月率先发问,眼神警惕。
“我打听到陈府强逼王家小姐给已故二少爷配冥婚的事,而且听说仪式出了岔子,没能完全镇住。”莫简之沉声道,脸色凝重。
“这么说……那王家小姐,就是含冤而死的厉鬼,也是本副本的BOSS了?而且可能比预想的更凶?”邓月总结道,声音有些发紧。
“不错,”陆凛接口,“今日我与谢寻欢去了陈府。陈墨鸿只提及其弟为救他而死,对王家小姐之事讳莫如深,甚至试图误导我们相信是寻常怨灵作祟,防备心极重,且府内确有实体的异常存在。”
“你们……怎么进去的?”莫简之狐疑地看向他们。
“我说是能解‘锁魂局’的风水师,他就开门了。”陆凛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时,昨晚死者的室友小凯怯生生地开口,脸色苍白:“我……我今天按提示去了村子后山的密林,那里雾气重的吓人……发现了一座新立的合葬墓碑……上面刻着陈家二少爷……陈墨宇,还有……王家小姐……王歆婉……但是、但是墓碑前面,有好几道像是被什么利爪刨开又填上的痕迹……”
邓月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哦?你怎么想到去后山密林找线索的?那里通常没人敢去。”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小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缩起来:“我……我就想着冥婚总要立碑吧……系统提示也说线索在阴气最重的地方……城外密林最符合……就硬着头皮去了……”
“好,”莫简之拍板,神色严峻,“看来那墓是关键,明日我们必须去一探究竟,大家都做好准备,恐怕不会太平。”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回房,门窗紧闭。
谢寻欢坐在床边,摊开从陈家“顺”来的战利品——那本泛黄的、带着污渍的日记和一叠触手冰凉、朱砂纹路仿佛在微微扭动的符纸。
陆凛擦拭着随身携带的长剑,目光落在床上:“这就是你今天的‘收获’?”
“嗯,差点被堵在里面。”谢寻欢应了一声,翻开日记本,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逐页细读。随着阅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12.24日
今日在酒楼初遇。她一身浅绿布衣,素净得像山涧新竹,却在我眼中胜过万千华服。尚不知芳名,心弦已动。
12.25日
面摊再遇。她在帮王婶打下手。为多看她一眼,我硬是吃了一碗又一碗的面,撑得难受也甘之如饴。
12.28日
连续三日面摊守候,她终于注意到了我。今日她主动来打招呼,笑靥如花。方知她姓王,名歆婉。好名字,如她人一般清婉。大哥今日似乎瞥见了她,眼神有些奇怪……
12.30日
她今日邀我去酒楼,执意请客。结账时那副豪气的模样,真真可爱。她不知,我是陈府的二少爷……若知晓,是否会疏远我?大哥今日问起她,我含糊过去了。
1.10日
我想娶她。但父亲和大哥定然不许……大哥最近看我的眼神愈发复杂,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页有被用力揉捏过的褶皱,仿佛书写者内心极大的挣扎。
“看完了。”谢寻欢合上日记,神色凝重。
“如何?”陆凛坐到他对面,长剑横于膝上。
“一本痴情少爷的暗恋手札,但他大哥陈墨鸿早就注意到了王歆婉,而且态度可疑。”谢寻欢语气沉了下来,“结合面摊听到的冥婚,还有陈墨鸿那做贼心虚的样子,逼死王歆婉的,恐怕不止是为了完成弟弟遗愿那么简单。”
陆凛唇角微扬,带着冷意:“看来这潭水比想的要深,你挺会找线索啊。”
谢寻欢:“……谢谢夸奖?”他继续分析,“本来只是想在陈府乱逛碰碰运气,结果看到一间贴着符纸还挂着辟邪兽牙的怪屋子,费了点劲撬开锁,里面感觉很不舒服,好像有东西在暗处看着。能捞出这个,算运气好。”
“你还会撬锁?”陆凛挑眉,红眸中闪过一丝审视。
“怎么?记者就不能有点‘业余爱好’?没点手艺,怎么在这种鬼地方混?”谢寻欢理直气壮。
“心理素质和技能……倒是出人意料。”陆凛难得评价了一句。
谢寻欢扯了扯嘴角:“权当你是在夸我了。不过这游戏难度是不是偷偷升级了?感觉那宅子里的‘东西’更活跃了。”
陆凛:“……”能把恐怖生存游戏当挑战还兴奋起来的,在他身边除了那个人似乎没人这样认为,陆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这些符纸呢?你拿回来做什么?”陆凛用指尖小心挑起一张,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纹路在灯光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像是某种改良过的驱邪符,但气息不对,更偏阴邪。拿着,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当线索或者……武器。”谢寻欢解释道,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你还懂这个?”陆凛眼中兴趣更浓,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突然展现出额外价值的工具。
“略懂皮毛,家里老人信这个,耳濡目染。”谢寻欢难得露出一丝赧然,随即想起正事,“对了,今天你和陈墨鸿在前厅,他都说了些什么?除了女鬼缠梦。”
“他说自他弟弟死后,每夜都有一个身着血红嫁衣、七窍流血的女鬼入梦纠缠,不仅索命,更反复质问他‘为何骗她’,令他精神几近崩溃。”陆凛语气平淡,却说着毛骨悚然的内容,“但他在描述女鬼样貌时,眼神闪烁,尤其提到‘骗’字时,手指几乎掐进肉里,隐瞒的东西,恐怕是关键。”
“女鬼不会无缘无故缠上活人,还强调‘骗’,除非……她生前被此人以极其恶劣的方式欺骗,导致惨死。再结合日记里陈墨鸿的异常关注……”谢寻欢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看来,陈墨鸿对弟媳,恐怕早有觊觎之心。冥婚之事,一为慰弟,二为灭口,三为……满足私欲?”陆凛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我明白了。”谢寻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出兄长的‘深情’戏码。”
一切豁然开朗,却更加黑暗:陈墨宇暗恋王歆婉,日记被哥哥陈墨鸿看到,陈墨鸿也可能早已看上王歆婉。弟弟为救哥哥而死,陈墨鸿在巨大的悲痛、愧疚以及或许早已存在的邪念驱使下,策划了那场冥婚,既“完成”弟弟心愿,又彻底断绝了王歆婉的生路,甚至可能想在仪式中做手脚……
“陈墨鸿看过日记,知道弟弟心意,自己也心怀鬼胎,这才强逼王歆婉配了冥婚,并且可能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谢寻欢总结道,感到一阵恶心。
“符合系统给的背景,且解释了怨气为何如此之重。”陆凛颔首。
“现在只剩下几个问题,”谢寻欢眼中燃起探究的火苗,“陈墨鸿到底用了什么具体手段逼死王歆婉?冥婚仪式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还有,后山墓地的爪痕是怎么回事?”
“明天去墓地看看或许能有答案。夜深了,阴气最盛,睡。”陆凛瞥了眼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率先和衣躺下,长剑放在手边。
“好。”谢寻欢也躺了下来,将符纸和日记塞在枕下。
然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似乎总有细微的、若有似无的哭泣声随风飘来。陆凛被他搅得心烦,索性如昨夜一般,一个翻身手臂横过他胸膛,将人圈住,膝盖甚至抵住了他的腿弯,形成一种强硬的禁锢姿态。
谢寻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身体一僵,黑暗中耳根有些发烫,小心翼翼地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保证睡。”
“……说。”陆凛闭着眼,声音带着困倦的鼻音,但手臂力道未松。
“为什么……偏偏选‘风水师’这个身份?”谢寻欢抬起眼,望向近在咫尺的轮廓。
陆凛闭着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中更显冷硬。鼻梁挺直,唇线紧抿。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嘲弄的弧度,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谢寻欢看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游戏里的NPC,对常规身份早有防备,”陆凛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慵懒,“越是看似荒谬、难以验证,却又直指他们内心恐惧的身份……反而越容易敲开裂缝。陈府闹鬼,风水师正中要害。”
这解释……倒也合理。
“行吧,睡觉!”谢寻欢不再多问,闭上了眼。
陆凛收紧了手臂,将他更密实地圈在怀里,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谢寻欢挣扎了一下未果,最终放弃。
谢寻欢其实觉得这样被陆凛这样抱着的感觉很熟悉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或许是这强硬的禁锢带来了诡异的安全感,或许是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两人的呼吸在漫长的僵持后,逐渐同步,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之中。而屋外,那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似乎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