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年,十一月七日,红枫正盛。
武林盟主江天鸣突然收到来自天凤城好友柳隐身的来信,信上嘱托他照顾好他的两个孩子。
其他只字未提。
江天鸣见过信后,连夜下山,前往天凤城。
未曾想他还是迟了一步,两日后,他从百姓口中得当朝第一断狱神捕柳隐声犯下滔天罪行,罪名是刺杀皇后,两日前已于午门斩首。
再之后,等他赶往柳宅,柳隐声的两个孩子已不见踪影。
他到处打听,却无人知晓他们的下落。
他本想在北凤城待一段时间,一边探查好友之死的真相,一边寻找孩子们的下落。
可到了第七日,府上管家找了过来,说是各派掌门登府拜访,有要事相商。
江天鸣只好留下侍从杨关七继续在北凤城寻找两个孩子的下落,他则回枫林山庄同各派掌门商谈要事。
回到枫林山庄时,已是十一月十七。
枫林山庄里的那株百年红枫染得愈发红艳,此时也是观赏红枫的最佳时机。
六岁的叶泽兰如往常般,偷偷爬到了红枫树上,接着她找到了往日常待着的那棵粗大的树枝,拔出身后的木剑,心无旁骛地耍了起来。
随着一通剑术下来,四周的红枫一片接一片地缓缓落下。
于是叶泽兰心满意足地收了剑,而后趴在树枝上,顶着一团红枫,悄悄探出了个小脑袋,从上往下看去,漫天红枫,好看极了。
看着看着,叶泽兰发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沉睡过去。
她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圆月高高挂在红枫枝头。
叶泽兰迷迷糊糊地,后揉了揉眼睛。
只听旁边的议事厅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阿爹的声音。”叶泽兰有些激动,她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阿爹了,她准备悄悄爬下去,给江天鸣一个惊喜。
谁知,她刚站了起来,议事厅便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声音嘈杂,她一时听不清议事厅内到底来了什么人,只好又趴了回去。
隐约中,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跟他们合作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接着,只听砰的一声,杯盏掷地,随后她的父亲沉着脸,将人赶出了议事厅,“此事天理难容,方某是绝不会答应的,尔等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江天鸣便命下人将人赶了出去。
叶泽兰偷偷往下瞥了一眼,来的共有四人,皆是青年模样,其中有一位光着头,似乎是个和尚。
等人彻底离开了枫林山庄,叶泽兰才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
接着,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蹦蹦跳跳进了议事厅。
此时,仆人正在厅内打扫着地上的茶盏碎片。
仆人见叶泽兰到来,刚要行礼,就被叶泽兰制止住。
叶泽兰摇摇头,而后轻轻走到了父亲江天鸣身边。
半个月不见,父亲的胡茬又冒了出来,见他双目微阖,眉宇间尽是倦色,叶泽兰觉得鼻头有些酸涩。
这时,江天鸣睁开了眼,见到自家女儿鼻子红通通的,语气缓和,问道:“是谁欺负我的宝贝闺女了,快告诉阿爹,阿爹替你讨回公道!”
“没人欺负我,是我想阿爹了。”叶泽兰带着小声的哭腔回道。
见状,江天鸣心疼不已,一把抱过叶泽兰,将她搁置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阿爹也想你了。”
说着,江天鸣又揉了揉叶泽兰的脑袋,打趣道:“阿爹不在的时候,可有偷偷出去惹事?”
叶泽兰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忙否认,“没有。”
“这次你家闺女倒是没说谎,不过咱家院内这棵百年红枫倒是遭了殃。”这时,一位温婉妇人,一脸无奈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叶泽兰稍大点的少年。
“阿娘!”说着,叶泽兰从江天鸣的怀里挣脱开来,径直奔向妇人,而后一把抱住妇人,小小的脑袋又在妇人的衣裙上蹭了蹭,“阿娘阿娘,你偏心。凭什么兄长能在树上练剑,我就不能了?”
这时妇人身后的少年轻轻拉开了叶泽兰,“就凭兄长比你多练了两年的剑。”
“来来来,我们到外面比试一番,看看到底是谁厉害。”叶泽兰拍了拍胸脯,满脸自信。
一旁的江天鸣见状,捋着胡子,笑呵呵道:“那小夜小兰你们就比试比试,让为父看看谁的剑术要更高一筹。”
待两个孩子出了议事厅,妇人走上前,面露忧色,“夫君,你此去北凤城多日,可是柳大哥他出了什么事?”
江天鸣将城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妇人。
妇人愁容更甚,“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两个孩子,其他的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我这就命身边的小环下山寻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柳大哥的孩子。”妇人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开。
议事厅内,只剩下了江天鸣一人。
他眉心紧锁,思考着刚离开的那几人说的话,还有他们临走前面上流露出的果决,都让江天鸣心头涌上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两日后的夜。
万里无云,月明高悬。
枫林山庄的后院。
叶意,也就是叶泽兰的娘亲,正催着叶泽兰早点休息。
叶泽兰磨磨蹭蹭,最终还是放下手里的破案话本,一步一回头地走到榻前,看着娘亲把话本放回书架上。
放回书后,叶意走到榻前,动作轻柔,给叶泽兰掖了掖背角,又亲了亲叶泽兰的额头,“快乖乖睡觉吧,明早再看。”
说着,叶意准备离开。
见状,叶泽兰委屈巴巴地开了口,“娘亲,今晚你能不能陪我睡呀?你都好久没陪我睡觉了。”
看着自家宝贝女儿瘪着嘴角,一双葡萄似的圆润明亮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叶意的心都要化了,随后无奈一笑,“好好好,娘亲去你爹房间拿床被子就过来陪你睡。”
叶意刚出门,就察觉四周不对劲。
保险起见,她没有去找江天鸣,而是立即回到叶泽兰身边。
接着,叶意叫起叶泽兰,拉过她的手,叮嘱道:“小兰,一会可能会有坏人闯进房间,所以娘亲要你先藏到衣橱里。等娘亲让你出来你再出来,记住了吗?”
叶泽兰本想说自己已经学有所成,能够陪着娘亲一起除掉坏人,可看到叶意眼里严肃的神情,她不得不乖乖照做,随后钻进了衣柜。
紧接着叶意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随即躺在了榻上,身旁放着的是已经出鞘的佩剑。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叶泽兰躲在衣柜里,放缓了呼吸,手上紧紧拿着叶意给她防身的匕首。
周围一片黑暗,她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着外面的动静。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手持利剑,就要朝床榻上刺去。
叶意猛然睁开双眼,锦被一掀,随即抽出身旁的佩剑,瞅准时机,给了敌人致命一击。
接着,又有三四名刺客涌进了房间。
为了不让刺客发现躲在柜子里的女儿,叶意借机将刺客引出房间。
院外到处都是尸体,有刺客的,也有仆人的。
叶意压下心底的愤怒,化仇恨为力量,手中剑也愈发快了起来。
另一边,前院江天鸣的书房。
江天鸣刚给儿子江陵夜讲解完挽月剑的用法。
这时一拨杀手闯了进来,江天鸣抄起案桌上的剑,一面将江陵夜护在身后。
刀剑相交,血溅满屋。
不出一刻钟,江天鸣解决了屋内所有的杀手。
随后,江天鸣抱上江陵夜出了书房,欲前往后院寻找妻女。
可一出书房,他们便被杀手围了上来。
面对数十位杀手的围攻,江天鸣面不改色,“儿子,一会瞅准时机去寻你娘亲和妹妹,还有记住一定要守住挽月剑。”
说着江天鸣轻轻将江陵夜放了下来,又将其紧紧护在身后。
这时江陵夜一面紧握着手中剑,一面攥紧了江天鸣的袖子,小小人儿的眼中充满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坚定,“我要与父亲一同进退。”
江天鸣朗声一笑,“好!”
随即拍了拍江陵夜的肩膀,“不愧是我江天鸣的儿子,那就随为父一起杀出重围!”
又是一场恶战。
这场打斗持续了一炷香的时辰,最终江天鸣使出全力,奋力击杀了最后一名杀手。
他的胸前却中了数刀。
身后的江陵夜也受了伤,好在伤势不重。
江陵夜以剑拄地,这才堪堪站了起来,接着拉起江陵夜,快步往后院走去。
与此同时,叶意刚刚解决掉身边的最后一个杀手。
这场拼杀几乎耗掉了她全身的气力,眼下敌人尽除,她终于能够喘口气。
另一边,江天鸣带着儿子也赶到了院内。
见二人活着,叶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活着,那么她叶意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眼前的视线愈来愈模糊,叶意想她也该休息了。
“阿娘!”
“娘亲!”
“意娘!”
此刻,江天鸣的心从未如此痛过,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眼泪止不住地留了下来,“意娘,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你一定不要睡!一定不要睡啊!”
叶意的手轻轻抚上江天鸣的眉头,费力地扯起一抹笑,“我不睡,你先放我下来吧。”
江天鸣读懂了她的意思,心像是被人揪住了般,疼痛不已,他却不得不照做,将人轻轻放回了榻上。
叶泽兰和江陵夜紧跟着围了上去,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叶意的手。
“阿娘,我们去看郎中吧。”叶泽兰的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落在地上。
“娘亲。”江陵夜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他知道娘亲快要离他们而去了。
而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不能在娘亲面前掉眼泪的,不然娘亲一定会担心的。
可他的眼泪一点都不听话,怎么擦都擦不掉。
叶意抬头轻轻摸了摸叶泽兰的头顶,露出了往常的温婉笑意,“小兰以后记得听父亲和兄长的话,不要总是到外面闯祸。”
说着叶意又揉了揉江陵夜的脑袋,“小夜要记得照顾好妹妹,遇到什么事情跟你父亲说,不要闷在心里。”
说完叶意看向站在孩子们身后的江天鸣,“天鸣,我累了,替我照顾好两个孩子,也照顾好自己。”
“好!”江天鸣带着哭腔,重重回道。
随着江天鸣的好字落下,叶意也轻轻合上了双眼。
两个孩子见床上的娘亲双眼紧闭,怎么叫都叫不醒,便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知道娘亲这次是彻底离开他们了。
江天鸣背对着两个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暗暗发誓道:“意娘,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可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
江天鸣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第二波杀手闯进山庄。
这一批杀手比上一批还要狠厉,甚至用上了火箭,势必要至他们于死地。
这次,江天鸣深知他已经没了退路,可他一定要拼死将两个孩子送走。
于是他向两个孩子撒了个谎,谎称他已传信给好友,不久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他们必须拿着挽月剑到山下去,作为信物,带援兵上山。
兴许是他这个父亲从未对两个孩子食言过,两个孩子犹豫一会后,带着挽月剑从密道离开了。
待两个孩子离开后,江天鸣立即毁了密道的开关。
而后长舒一气,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半炷香后,叶泽兰和江天鸣一路跌跌撞撞,走出了密道。
等他们转身望去时,远处的枫林山庄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明月。
叶泽兰迈开腿就要回去。
却被身旁的江陵夜死死拉住。
“阿兄,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救阿爹!”叶泽兰双眼通红,苦苦哀求着。
江陵夜痛苦不已,手却紧紧拽着叶泽兰,“小妹,娘亲和父亲都已经回不来了。”
说着他抱住激动的叶泽兰,安抚道:“小兰你要听娘亲的话,好好活着,只有我们活下去,才能给他们报仇。”
——
小青峰地牢。
“阿爹!阿娘!”
原来她的父亲就是江天鸣,她就是江天鸣的女儿。
叶泽兰猛地惊醒,心脏剧烈地抽痛着,所有的一切她都记起来了。
十年前的那晚,满天火海,满院尸体,还有娘亲临走前的叮嘱,父亲看他们的最后一眼,一切都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