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边境小镇诊所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雨林的湿气,压抑而沉重。
傅沉岩被紧急送进了唯一的手术室,林絮被拦在外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身上的擦伤和虚脱感已经被医生简单处理过,额间的印记也重新归于暗淡,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絮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傅沉岩背对着爆炸中心、被气浪抛飞的那一幕,闪过他焦黑破损的后背,闪过指尖探不到脉搏时那灭顶的绝望……
如果他再快一点……
如果他当时能推开他……
如果……
无穷无尽的“如果”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逼疯。他猛地用拳头抵住额头,试图用疼痛驱散那些可怕的念头。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穿着染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林絮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嘶哑紧绷:“他怎么样?!”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叹了口气:“命暂时保住了。”
林絮悬着的心猛地落下一半,但医生紧接着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背后的烧伤和撕裂伤很严重,我们已经做了清创和缝合,但感染风险很高。肋骨断了三根,有轻微内出血,已经控制住了。最麻烦的是……”医生顿了顿,面色凝重,“爆炸的冲击波可能对大脑和内脏造成了震荡伤,他现在深度昏迷,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而且……就算醒了,会不会有后遗症,我们也无法保证。”
深度昏迷……后遗症……
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林絮心上。他看着医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但这里的条件有限。”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就看他的意志力和……造化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但别待太久,他需要绝对安静。”
林絮机械地点了点头,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进去。
傅沉岩趴在病床上,背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裸露的皮肤上能看到没有包扎到的边缘透着焦黑和红肿。
他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只有旁边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
林絮走到床边,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傅沉岩冰凉的脸颊,描摹着他熟悉的眉眼轮廓。
“傅沉岩……”他低声唤道,声音破碎不堪,“你听见了吗?我们赢了……谢知晏死了……‘源质’也毁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林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傅沉岩没有受伤的肩膀旁,闭上眼,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你说过要吵我一辈子的……”他哽咽着,声音闷闷的,“不能说话不算数……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护士进来提醒他病人需要休息,他才直起身,深深看了傅沉岩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不能倒下。傅沉岩还需要他。
接下来的几天,林絮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傅沉岩的病床边。他配合医生换药,小心翼翼地喂水,虽然大部分都流了出来,不停地跟昏迷的傅沉岩说话,从案情分析到局里的八卦,再到他们之间那些微不足道却温暖的回忆。
“顾辉那小子又立功了,靠着我们传回去的数据,端掉了谢知晏好几个隐藏账户……”
“周颖和王东好像正式在一起了,偷偷摸摸的,还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妈昨天打电话来了,问我你怎么样,我说你出差了,有点忙……我没敢告诉她……”
“楼下面包店的菠萝包,我还是觉得太甜了,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尝尝别的……”
“傅沉岩……快点醒过来吧……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祈求。有时候说着说着,他会停下来,看着傅沉岩毫无变化的脸,眼底闪过一丝脆弱,但很快又会重新振作,继续絮絮叨叨。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握着傅沉岩的手,趴在床边睡着。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直到第三天傍晚,林絮正用湿棉签小心翼翼地润湿傅沉岩干裂的嘴唇时,他感觉到,傅沉岩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絮的动作猛地顿住,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只手。
不是错觉!
那根手指又动了一下,然后是整个手掌,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絮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傅沉岩的脸!
只见傅沉岩紧闭的眼睫开始剧烈地颤动,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抵抗着沉重的睡意,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
“傅沉岩?傅沉岩你能听见我吗?”林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小心翼翼。
像是回应他的呼唤,傅沉岩的眼皮挣扎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醒的眸子涣散无神,充满了迷茫和痛苦,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焦距有些吃力地、一点点地,凝聚在了林絮那张写满了紧张、狂喜和泪痕的脸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氧气面罩下,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林絮连忙凑近他,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吵……”傅沉岩用尽刚苏醒的、微弱的力气,吐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虽然含糊,但林絮听懂了。
他紧紧握住傅沉岩的手,语无伦次:“对……我就吵……我以后也要天天吵你……也要吵你一辈子……你答应过的……”
傅沉岩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可爱的样子,眼里流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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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岩的苏醒像一缕阳光,驱散了林絮心头积压多日的阴霾。
虽然人还虚弱得厉害,动一下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那双眼睛重新有了神采,甚至还能用气音断断续续地调戏人。
“林……法医……”傅沉岩看着林絮给他小心调整输液管的速度,氧气面罩下的声音含混不清,眼神却带着点熟悉的痞气,“你……黑……眼圈……丑……”
林絮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输液速度稍微调快了一点点。
傅沉岩立刻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因为伤口疼吸得不太顺畅:“嘶……谋杀……亲夫啊……”
林絮耳根微红,懒得理他,转身去倒水。
“喂……水……”傅沉岩眼巴巴地看着他。
林絮把水杯递到他嘴边,用棉签小心地沾湿他干裂的嘴唇。傅沉岩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林絮的脸。
“看……什么?”林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看……我……家……林法医……”傅沉岩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虚弱却得意的笑,“怎么……看……都……好看……”
林絮:“……”
他放下水杯,决定暂时不跟这个重伤员一般见识。
傅沉岩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国内。张局第一时间打来了卫星电话,语气复杂,既有如释重负,也有头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张局在电话那头连声说道,随即语气一转,带着无奈,“你们两个……真是……让我说什么好!私自离境,搞得一身伤回来!内部调查科那边我都快压不住了!”
傅沉岩这会儿精神好点了,靠在摇高了的床头,有气无力地对着电话哼哼:“张局……我们……这算……戴罪立功吧……谢知晏……可是……我们……搞定的……”
“功是功,过是过!”张局没好气,“功过不能相抵!等你们回来,处分少不了!现在给我好好养伤!尤其是你,傅沉岩,别仗着醒了就瞎折腾!林絮呢?让他接电话!”
林絮接过电话,语气平静:“张局。”
“林絮啊,”张局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这次……辛苦你了。傅沉岩那小子,多亏了你。你们拿回来的情报和……呃,间接成果,非常重要。上面……会综合考虑的。你们先安心养伤,其他的等回来再说。”
“明白。”林絮应道。
挂了电话,傅沉岩哼哼唧唧:“听见没……功大于过……回去……顶多……写检查……”
林絮把电话放好,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少说点话,保存体力。”
傅沉岩撇撇嘴,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勾林絮的手指:“回去……你……帮我写……”
林絮抽回手:“自己想。”
傅沉岩也不恼,就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又因为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气。
林絮看着他这副又怂又爱撩的样子,终究是没忍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在边境小镇又观察治疗了几天,傅沉岩的情况稳定下来,背后的伤口开始愈合,虽然离痊愈还早,但已经可以经得起转运。
国内派来的专机直接将他们接了回去,住进了之前那家军方医院。
回到熟悉的环境,医疗条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傅沉岩被勒令绝对卧床,林絮则除了配合康复,大部分时间依旧守在他床边。
局里的同事轮流来看望,周颖和王东提着一大堆营养品,看到傅沉岩趴在床上哼哼唧唧指挥林絮干这干那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傅队,您这……还挺会享受。”王东憋着笑说。
傅沉岩得意地一扬下巴:“那当然,这可是我用命换来的待遇。”说着,还故意使唤林絮,“林絮,我想吃那个苹果,削皮,切块。”
林絮面无表情地拿起苹果和刀,动作流畅地开始削皮,切块,然后用牙签插好,递到他嘴边。
傅沉岩美滋滋地张嘴吃了,还不忘炫耀:“看见没?专业吧?”
周颖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拉着王东赶紧溜了,这狗粮吃得齁得慌。
顾辉也来了,顶着他那标志性的鸡窝头,神秘兮兮地跟傅沉岩和林絮汇报最新进展。
“傅队,林法医,你们可太牛了!谢知晏那个‘源质’爆炸后,残留的能量场干扰了那片区域好久,现在才慢慢平息。陆衍那边后续清理,又找到了不少谢知晏没来得及销毁的研究资料,里面涉及的技术……啧啧,简直黑科技!还有他那个‘意识上传’项目,虽然失败了,但思路……吓人!”
他压低声音:“不过好消息是,根据那些资料和俘虏的口供,基本可以确定谢知晏是彻底凉透了,死得连渣都不剩。他那个‘彼岸花’组织,核心成员也被抓得差不多了,算是连根拔起!”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纠缠了他们这么久的心腹大患,终于彻底清除。
傅沉岩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背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他看向林絮,林絮也正看着他,两人眼中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还有啊,”顾辉挤眉弄眼,“内部调查科那边,听说因为你们这次‘戴罪立功’实在太大,加上谢知晏案的恶劣影响和涉及的技术敏感性,上面好像有意把事情压下去,估计最后就是个不痛不痒的通报批评加深刻检查……”
傅沉岩眼睛一亮:“真的?”
“十有**!”顾辉拍着胸脯,“毕竟,你们这可是拯救世界……呃,至少是阻止了一场可能的大灾难啊!功大于过,功大于过!”
送走顾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傅沉岩拉着林絮的手,摩挲着他纤细的指尖,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满足。
“听见没?”他笑着看林絮,“没事了……以后,咱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林絮任由他握着手,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傅沉岩因为笑容而微微皱起的伤口绷带上,伸手替他轻轻抚平。
“你好好养伤。”他低声道。
傅沉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瓣,心头一动,凑过去就想亲。
林絮微微后仰,避开了。
“有伤。”林絮语气没什么起伏,但耳根却悄悄红了。
傅沉岩不满地嘟囔:“亲一下又不会死……”
“不行。”林絮态度坚决。
傅沉岩看着他这副一本正经拒绝的样子,心里痒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哀怨地看着他。
林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过了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等你好了。”
傅沉岩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他眼睛亮得吓人,紧紧抓住林絮的手:“你说真的?!等我好了,我想亲多久亲多久?想怎么亲怎么亲?”
林絮:“……闭嘴。”
傅沉岩才不管,咧着嘴傻笑,仿佛背上的伤瞬间好了大半,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康复后的“福利”了。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经历了生死考验,扫清了所有阴霾,未来的日子,似乎终于可以期待平静和甜蜜了。
当然,前提是某个重伤员能安分养伤,并且,回去那份“深刻检查”,有人愿意帮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