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不!他不能死!他还没有确认林絮是否安全!他还没有把那个疯子谢知晏送进地狱!
一股顽强的求生欲如同野火般在他濒死的灰烬中燃起,对抗着席卷而来的冰冷和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声音开始渗入他的感知。
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滴答声……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他艰难地、如同推动千斤巨石般,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熟悉的病房布置。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趴在床边、肩膀微微耸动的人。
是周颖。
“队……长?”周颖察觉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写满了惊喜和后怕,“你醒了?!医生!医生!傅队醒了!”
一阵兵荒马乱。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进行检查。
傅沉岩感觉全身像是被拆散了重组,尤其是头部,依旧残留着阵阵钝痛,但意识却在一点点回笼。
“林……絮……”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周颖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着傅沉岩,嘴唇动了动,眼圈又红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傅沉岩的心脏。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被剧痛和医生按住。
“他呢?!林絮呢?!”他死死盯着周颖,声音嘶哑。
“……在……在隔壁重症监护室。”周颖的声音带着哭腔,“爆炸……系统超载的反噬……他的心跳……停止过……抢救回来了,但……一直没醒……医生说……脑部活动……非常微弱……”
心跳停止……脑部活动微弱……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傅沉岩心上,砸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为某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倒计时。
几天后,傅沉岩勉强能下床活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依旧疼痛虚弱的身体,来到隔壁的重症监护室。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到林絮躺在里面,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子,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胸口随着呼吸机微弱的起伏。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却又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空气中。
傅沉岩的手紧紧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泛白。他想起林絮让他“毁掉”他时的绝望,想起自己扣动扳机时的决绝,想起爆炸火光中林絮软下去的身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如果他当时能有别的选择……
“他不会怪你的。”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傅沉岩猛地回头,看到秦薇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这位物证专家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是对墨莲馆地下残留能量和生物组织的最终分析报告。”秦薇将报告递给他,“能量核心爆炸和系统超载,确实对林法医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冲击。但是……”
她顿了顿,看向监护室里的林絮,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家的严谨和一丝微妙的惊叹。
“检测数据显示,在最后关头,有一股异常强大的、源自林法医自身的精神力量爆发,形成了一种保护性屏障。正是这股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最致命的伤害,保住了他最后的生命火种。否则,以那种程度的冲击,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傅沉岩愣住了。林絮自身的力量?
“而且,”秦薇继续道,“我们在他血液里那种未知的神经递质,在爆炸后完全消失了。连同他体内那个植入物的信号,也一起沉寂了。”
消失了?沉寂了?
傅沉岩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划过脑海——难道林絮在最后时刻,不仅仅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配合了他的行动,甚至利用谢知晏的仪式和系统的超载,反向冲击,清除了谢知晏留在他身上的所有控制和隐患?!
那个“毁掉我”,指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毁灭,更是精神上和联系上的……彻底斩断与净化?!
所以他才会爆发出那股保护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体内的“异物”才会消失!
他不是被摧毁了……他是……挣脱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瞬间刺穿了傅沉岩心中厚重的阴霾!他猛地转头,再次看向监护室里的林絮,眼神变得无比炽热。
是了!一定是这样!
那个骄傲的、从不屈服的林絮,怎么可能甘心成为别人的傀儡!
他一直在抗争,直到最后一刻!
“他需要时间。”秦薇的声音将他从狂喜中拉回现实,“他的大脑和身体都受到了重创,自我修复需要过程。也许很长,也许……但他还活着,傅队。这就够了,不是吗?”
傅沉岩重重地点头,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充满希望的。
对,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傅沉岩抹去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隔着玻璃,对着里面沉睡的人,低声却郑重地许诺:
“我会等你。”
“无论多久。”
时间像是被拉长的糖丝,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流淌。
傅沉岩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肩胛骨和腹部的伤口留下淡淡的疤痕,如同那场惨烈战斗的印记。
但他顾不得这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隔壁那间重症监护室里。
林絮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但生命体征总算稳定下来,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转入了神经科的特殊病房。他依旧沉睡,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
傅沉岩几乎把病房当成了第二个家。局里给他放了长假,张局来看过他几次,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眼神里是长辈的担忧和理解。
周颖、王东他们也会轮流过来,送点吃的,说说案子后续的进展——墨莲馆被彻底捣毁,“彼岸花”组织在国际联合打击下元气大伤,剩下的扫尾工作自有国安和其他部门接手,继续追查谢知晏的下落。
这些消息傅沉岩听着,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尘埃落定也好,元凶伏诛也罢,现在对他而言,都比不上病房里那个人睫毛的一次轻微颤动。
他每天都会打来温水,用棉签沾湿,小心翼翼地润湿林絮干裂的嘴唇。他会坐在床边,握着那只依旧没什么力气、却不再冰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
“顾辉那小子又立功了,靠着从墨莲馆废墟里恢复的部分数据,顺藤摸瓜端掉了‘彼岸花’好几个海外账户,张局乐得差点给他发锦旗……”
“周颖和王东好像有点苗头了,前两天我看王东那傻小子偷偷给周颖带奶茶,被我发现还脸红……”
“楼下面包店新出的菠萝包味道不错,等你醒了带你去尝尝,不过你估计又要嫌弃糖分超标……”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晒进来暖洋洋的,你感觉到了吗?”
他说的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声音不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有时候,他会停下来,仔细端详林絮沉睡的容颜,用手指极轻地拂开他额前柔软的黑发。
“快点醒过来吧,林絮。”他低声叹息,“我都快成话痨了。”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傅沉岩会趴在床边睡着。睡梦中,他仿佛又能感受到那短暂绑定期间,两人之间微妙的精神链接,能感受到林絮意识深处那片破碎冰原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正在努力凝聚的生机。
转机发生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午后。
傅沉岩刚给林絮读完一段无聊的新闻,正起身准备去换水,忽然感觉握在掌心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瞬间攥紧,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不是错觉!
那修长的、苍白的手指,又轻轻地勾动了一下,像是在试探,又像是无意识的痉挛。
傅沉岩的心跳骤然失控,他几乎是扑回到床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林絮?林絮你能听见我吗?”
床上的人,睫毛开始剧烈地颤动,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着沉重的睡意。
傅沉岩不敢再出声,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他。
漫长的几分钟后,在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睑下,眼珠开始缓慢地转动。然后,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浓密卷翘的睫毛,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让那双久未见光的眼睛不适应地眯起。瞳孔有些涣散,带着初醒的茫然和虚弱。
傅沉岩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双浅色的、仿佛蒙着寒雾的眸子,在适应了光线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最终,焦距有些吃力地,落在了傅沉岩那张写满了紧张、狂喜和小心翼翼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傅沉岩能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能看到那眼底深处尚未完全驱散的疲惫和混沌,但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独属于林絮的清明和冷静,正在一点点回归。
林絮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傅沉岩连忙俯下身,凑近他:“你想说什么?慢慢来,不着急。”
林絮积蓄着微弱的力气,视线缓缓扫过傅沉岩明显消瘦却精神不错的脸庞,扫过他肩膀上透过病号服隐约可见的绷带轮廓,最后,重新落回他那双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眼睛上。
他用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吐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吵死了……”
傅沉岩愣住了。
随即,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酸楚,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林絮的枕边,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是了。
就是这个调调。
刻薄的,冷淡的,带着点不耐烦的。
傅沉岩抬起头,又哭又笑,胡乱地抹了把脸,看着林絮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睛,声音嘶哑道:
“就吵你!以后天天吵你!吵你一辈子!”
林絮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狼狈的眼泪和傻气的笑容,苍白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很浅,很淡,却像一缕春风,终于吹散了笼罩在他眉宇间许久的冰霜。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冰雪消融,荆棘深处,终见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