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岩没有回分配给他们的“安全屋”。
他驱车直接回了自己那套位于老城区、许久未住的公寓。
灰尘在开门时簌簌落下,带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清冷霉味。但这冰冷的熟悉感,此刻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焦灼的心绪稍微安定了几分。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林絮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在他心口,拔不出来,又痛又冷。
他瘫坐在落满灰尘的沙发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林絮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互相看不顺眼的针锋相对,到被迫绑定后的别扭相处,再到废弃工厂和诊所里的生死与共,医院病房里笨拙的照顾和那个失控的吻,公寓里短暂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还有刚才,法医中心走廊里,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絮一直在试图推开他,用冷漠,用争吵,用沉默。是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一次次撞上去,以为能融化冰山,却没想到冰山之下,是足以将人冻毙的深渊。
谢知晏。
“钥匙”。
“种子”。
“荆棘王座”。
这些词语像鬼魅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他想起林絮锁骨下那个细微的植入点疤痕,想起秦薇说的生物标记,想起顾辉破解的“K-07”和“休眠”状态……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难道林絮的意识和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受到谢知晏控制或者影响的?
那个“心锁”系统,不仅仅是连接他和林絮的桥梁,更是谢知晏用来监控、甚至……操纵林絮的工具?
李安和的死,和那句遗言,就是一个开关?一个激活了某种预设指令的开关?
所以林絮才会突然变得那么冰冷,那么……不像他自己。
这个猜想让傅沉岩浑身发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林絮一直以来独自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和绝望。
他不是在隐瞒,他是在挣扎!
是在与那个试图占据他身体和意识的疯子抗争!
而自己,却还一次次地因为他的“冷漠”和“推开”而愤怒、而受伤……
傅沉岩,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布满灰尘的客厅里烦躁地踱步。
不行,他不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他必须去找林絮!
必须问清楚!
就算林絮再次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他,就算林絮再次把他推开,他也要问!
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然而,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下,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靠在他家门对面的墙壁上。
是林絮。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穿着单薄的衬衫,外面只随意套了件外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傅沉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回“安全屋”吗?还是……那个“指令”让他来的?
无数个疑问和警惕瞬间涌上心头,傅沉岩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肌肉紧绷,进入了戒备状态。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昏暗的楼道里无声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老旧楼栋里隐约传来的其他住户的电视声。
最终,是林絮先动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朝着傅沉岩,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让傅沉岩感到陌生的僵硬感。
眼神依旧空洞,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傅沉岩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死死盯着他,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突发状况。
林絮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然后,在傅沉岩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傅沉岩的胸膛上。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亲昵。与之前他表现出的冰冷和疏离截然相反。
傅沉岩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感觉到林絮额头的冰凉,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极淡血腥气的味道,能听到他微不可闻的、带着压抑颤抖的呼吸声。
这……是怎么回事?
“傅沉岩……”林絮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浓重的、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和挣扎,“帮我……”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傅沉岩所有的戒备和猜疑。
这不是指令下的行为!
这是林絮!
是那个真实的、在痛苦挣扎的林絮!
傅沉岩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林絮之前的冰冷和空洞,是他在对抗那个“指令”!而他此刻的靠近和求助,是他用尽了全部意志力,夺回了一丝身体控制权的表现!
巨大的心疼和怒火瞬间淹没了傅沉岩。他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想告诉他别怕有我在,想把那个该死的谢知晏千刀万剐!
但他不敢动。他怕任何过激的动作,都会惊扰到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清醒”。
他只能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覆上林絮的后背。那单薄的脊背,在他的掌心下,正在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我在。”傅沉岩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林絮抵着他的胸膛,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对抗着体内那股试图将他再次拖入冰冷深渊的力量。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系统……不能……完全信任……”
“找到……‘摇篮’……”
“阻止他……‘加冕’……”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抵着傅沉岩额头的力道骤然松懈,整个人软软地向下滑去!
“林絮!”
傅沉岩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将他捞住,打横抱了起来。怀里的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冷汗瞬间浸透了傅沉岩的后背。
他抱着林絮,冲回自己的公寓,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沙发上,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同时联系了张局和值得信任的医生。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沙发边的地上,看着林絮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
系统不能完全信任。
找到“摇篮”。
阻止他“加冕”。
林絮用最后清醒的意识,留给他的这三句话,像三个沉重的谜题。
“摇篮”是什么?是地点?是装置?还是……指代某个人?
“加冕”又是什么意思?谢知晏想要成为什么?“荆棘王座”的主人吗?
而最让傅沉岩感到遍体生寒的是第一句——系统不能完全信任。
那个将他们强行绑定、数次在危急关头出现的心锁系统,竟然是……不可信的?
难道它所谓的保护和连接,从一开始,就是谢知晏阴谋的一部分?
傅沉岩看着林絮毫无血色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决心,压上了他的肩头。
他握住林絮冰凉的手,低声发誓,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不管‘摇篮’在哪里,不管他要‘加冕’什么……”
“林絮,我一定会阻止他。”
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老城区的宁静,将昏迷的林絮送往了市局指定的、安保严密的内部医院。
傅沉岩一路跟车,握着林絮冰凉的手,目光死死盯着他苍白的脸,直到人被推进急救室,那扇门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上。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发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絮最后那挣扎的、破碎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系统不可信……摇篮……加冕……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中心,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而林絮,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却也随时可能断裂的线索。
张局很快赶到了,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急救室大门,又看了看颓然坐在地上的傅沉岩,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
“沉岩,”张局的声音很低,“刚才接到国安方面的最高级别通报。根据林絮之前提供的零星信息和我们对‘彼岸花’组织的深入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摇篮’指的是谢知晏进行核心实验的一个秘密基地。而‘加冕’极有可能是指他试图通过某种仪式,彻底激活或者说‘夺取’林絮身上作为‘钥匙’的特殊能力。”
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