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陈敬漆黑的影子被拉得修长,投在乳白色的瓷砖上如鬼魅一般。
梁鹤年隐隐不安。
松开朱荣,陈敬用手帕擦拭了下刚才碰过朱荣的手,又往前走了两步,见梁鹤年没有跟上来,转头问:“还不走?”
他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梁鹤年眉头紧了紧,看了眼缩在后面的朱荣,才跟上去。
一路陈敬周身气压很低,没有问他为什么跑到那里。
梁鹤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主动解释。
回到会场,各项活动基本结束有不少人已经离去,会场变得空旷起来。
他们刚进去,一个年轻男人径直向梁鹤年走去,“梁先生?”
梁鹤年并不认识这个人,停在原地,“你是?”
“我是董旭,很高兴认识你。”年轻男人微笑地伸出手掌。
梁鹤年递出手掌。
他很少来这种场合,与陌生人握手始终有些不习惯。
董旭又和陈敬握了下手,笑着说:“刚才我爸爸和两位相谈甚欢,尤其是梁先生。怕晚宴招待不周,特地叫我邀请梁先生去家里再用餐小叙下。”
梁鹤年面露惊诧,朝着董长富之前坐得位置看去,空空如也。
董旭笑着解释:“公司那里有点事,爸爸先去处理了。走之前让我来邀请梁先生,还希望梁先生赏脸来。”
梁鹤年蹙眉,没着急回答。
董长富看他眼神从始至终都非常奇怪,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人单独邀请他去家里打什么注意。
陈敬突然道:“去。”
梁鹤年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对方,谁去?
陈敬没看他,自顾自地和董旭客套:“董总的美意,他没理由拒绝。”
董旭闻言一笑,再次看向梁鹤年:“梁先生自己的意思呢?”
梁鹤年眼皮狂跳,直觉大事不妙,但他没立即驳了陈敬面子,而是把陈敬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替我答应他?我不去。”
“这是你的任务。”陈敬看出他的顾忌,“你可以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即便这样,梁鹤年心里也膈应。
他拧眉说:“你不去怎么保证?我签得合同是消灭怪物,不是出卖色相。”
陈敬温和地笑笑:“你倒是聪明。”
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让梁鹤年一下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陈敬打开手机,递过来电子版合同,“自己看第三十九条。”
“第三十九条:在不违反被雇佣者人身安全情况下,任务中被雇佣者应绝对听从雇主安排,如有违反,被雇佣者将被扣除三个月薪资。”
合同梁鹤年看过这一条,但当时没考虑过这种事情。
他抬起脑袋刚要辩解,陈敬向前按住他的肩膀,低头轻声问:“不相信我能保护你?”
肩膀上的力道变大,梁鹤年目光闪烁。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气温降至冰点。连一旁董旭都注意到不对劲。
梁鹤年拿开肩上的手。
他早该明白这份钱没有那么好赚。
“我去。”
这场对峙终究是梁鹤年败下阵来。
陈敬把自己的胸针摘下,动作温柔地戴到梁鹤年胸前,还用正常声量叮嘱:“玩得尽兴,工作上的事情不用挂牵。”
闪闪发光的银色胸针很漂亮,像一朵盛开的花。
梁鹤年抬手要摘掉,却被陈敬按住手腕,那力道大到腕骨都有点痛。
“戴着,胸针衬你。”陈敬言语柔和,抬眸深深地看他一眼。
梁鹤年尾指微微一颤,嗓音凉凉地应了一个“好。”
董旭心里暗暗松口气。
他上前邀请梁鹤年与他同行,梁鹤年脸上不怎么情愿,还是跟他走了。
途中梁鹤年坐在后座,一路闷闷地看着车窗外。无论董旭怎么搭话,只简短地回复两三个字。
董旭觉得好笑,装什么装,真要是清白人就不会和他来了。
“梁先生不该做珠宝设计的。依照您的模样,去娱乐圈混一混,只要肯放下身段红透半边天是没有问题的。”他将身段两字故意咬得很重。
梁鹤年没作声。
“其实梁先生要是愿意,可以来我家的娱乐公司。相信过了今晚,我爸爸一定很乐意捧你。”董旭言行逐渐放纵,轻笑说,“当然,我也愿意,”
车厢昏暗,梁鹤年神色不明,只淡淡地说:“不需要。”
木头或许都比这人有意思,董旭索然无味,玩起了手机。
车辆驶过盘山公路,进入董家宅院。
欧式风格的小洋楼别墅背靠青山,是周遭沉寂的黑暗中唯一散发着温暖光亮的。
环视四周,唯一能离开这里的途径就是轿车,梁鹤年内心不安,给陈敬发去短信。
“如果我出事,记得帮我报警。”
“我在,不会有事。”
陈敬那边几乎是秒回,梁鹤年立马看向后视镜,却没看见有车子在后面,只好发短信问:“我到了,你在哪里?”
他没等到陈敬回复就下车了。
夜风清凉,外面下着缠绵小雨,梁鹤年皮鞋刚落在雨花石地面上,硕大的黑伞就撑在头顶。
精壮的保镖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董宅建造奢华漂亮,如同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见过的人没有人不赞叹它的奇思妙想。
董旭哼着小曲儿走在前面,冷不丁回头看梁鹤年一眼,唇边还荡着丝丝笑意。
对于那莫明其妙地笑容,梁鹤年极其不适,仿佛他进的不是董宅,而是座魔窟。
董宅内部更为奢华,有种让人置身于旧世纪法国宫廷的感觉,从上到下的装饰都是金碧辉煌,耀眼而夺目。
早已静候的董长富没看董旭一眼,朝着梁鹤年径直走去。
年轻人额前乌黑的头发丝被飘来的雨打湿了点,垂在眼角处。让人止不住心生怜爱之情。
只是他的脸色、目光都很冷淡。
但这根本浇不灭董长富的热情之火,他表现出一位长者对晚辈的关怀,和颜悦色地关心道:“听说外面下雨了,没淋湿吧?”
董长富说着手就向梁鹤年的手握去。
梁鹤年快速侧身避开,说话语气像那外面的雨一样,冰冰凉凉的,“没。”
空气静了一瞬,董长富不动神色地收回手,丝毫不觉得尴尬,“那就好,你能来,我很开心。”
梁鹤年没说话,目光落在一旁木架子上。
上面摆着董长富做公益时拍的照片,上面的孩子们笑容灿烂明媚。
董长富注意到,笑着拿起一个相框,爱惜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玻璃框,介绍说:“这是我去年去孤儿院做活动拍得。”
他疼惜地说:“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可怜,没被领养走的大多身体上有残疾,孤儿院没钱给他们看病,那院长托人情求到我这里,我怎么忍心不管?就捐了点小钱帮帮忙。”
梁鹤年口是心非地说了句恭维的话,“董总心善。”
董长富还没开口,董旭插嘴说:“三百万对于我爸爸来说确实是洒洒水的事情。”
擦相框的董长富的脸倏地变了下,一记冰冷的眼刀横向董旭。
董旭慌了,忙不迭说:“爸爸我今天喝多了,先上楼休息去了。”
“去吧。”
董长富摆摆手,没搭理董旭,笑着邀请梁鹤年走向餐桌。
他注意到梁鹤年胸前的胸针,疑惑道:“那胸针刚才不是戴在陈先生那里吗?”
“他借我戴了。”梁鹤年随口应付。
桌上摆放着精美食物和陈年佳酿,他没有任何兴趣,余光小心环视屋子内的出入口和安保情况,越看内心越冰凉。
梁鹤年怀疑自己可能真被陈敬坑了。
“借有什么意思?这样吧小梁,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送你。”董长富起身倒酒。
盛满鲜红酒液的高脚杯端到梁鹤年面前,梁鹤年觑向杯盏,没有要接的意思,委婉地说:“多谢董总,只是我晚宴喝多了,喝不下了。”
下一瞬,酒杯重重地落在桌面,酒液撒出些许。董长富似乎耐心告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小梁,既然来了,一口酒不喝是什么意思?”董长富声音愈冷。
梁鹤年还是那句话,“喝不下。”
董长富这个人很喜欢讲情调,可梁鹤年不给他面子,他还讲个屁情调。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董长富眯了眯眼,俯身朝着梁鹤年靠近,“你知道哪里特别吗?”
梁鹤年全身紧绷,身体不断往后仰,时刻做好一个箭步冲出去的准备。
“不知道。”他扫向周围,那些保镖也蓄势待发。
“你二十出头吧,这个年纪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因为已经受到社会污染了。最好的年纪应该是十岁出点头,对世事处于懵懂又很好奇的状态,十分可爱。”
“可你年纪这么大,我依旧觉得你很可爱,你不觉得自己很特别吗?”
梁鹤年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恨不得一拳把董长富虚伪丑陋的嘴脸砸烂,可眼下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能压下心里翻涌的愤怒,努力绷着脸隐藏情绪。
“让我摸摸你好吗?我真的很欣赏你。”董长富语气彬彬有礼,乍一听仿佛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切问询。
梁鹤年注意前后左右有动静。
保镖们飞速朝这边走过来,大概是怕他激烈反抗或是伤害董长富。
这种仗势和朱荣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空旷的会客厅里,梁鹤年似乎能听见自己紧张急促的呼吸声,他不能坐以待毙下,等陈敬来。
没等董长富靠近,梁鹤年猛地起身抽掉桌布,扔向董长富。
那些保镖训练有素,飞快挡在董长富身前,
桌布被抽掉,上面的盘子、碗碟纷纷落向地面。
碎裂声刺人耳膜。
而董长富见怪不怪,看了眼地上那动也没动的食物,惋惜道:“浪费食物就是你的不对。”
“我作为长辈,是该好好教教小辈了。”
梁鹤年脸色逐渐苍白。
四五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蜂拥而上,梁鹤年根本跑不掉!
两只胳膊被反剪在身后,脊背让人死死压着,他动弹不得一点。
董长富缓步靠近。
屋内开着十八度的空调,但梁鹤年两鬓全被汗水浸湿,他挣扎得愈发厉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看着那双冷冽的面孔,董长富叹息说:“何必呢?连头发都弄乱了,这样就不可爱了。”
“滚。”梁鹤年几乎是从牙缝蹦出来的字。
董长富嘴巴一边凑向洁白的脖颈,一边继续柔声哄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比那个姓陈的给你多一万倍。”
巨大的落地窗上倒映着梁鹤年挣扎的影子,魔爪一点点向他迫近。
夜色浓厚,乌云迟迟不散,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董家别墅隐秘于青山绿水之间,拥有着最好的风水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怨气十足的女声回荡在整座别墅里。
“我就不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