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外枝丫上的鸟雀依然陷在深沉的梦乡中。
岳辞令匆匆落地,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撞开了门。
沈立心被惊醒,迷糊间只觉有人闯入,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刚想一拳打上去,便见来人竟是岳辞令。
“岳小姐,你做什么?”
睡得正香却被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吵醒,沈立心话里不免带上些埋怨。
“我见过姑母了。”岳辞令把一块木牌抛给她:“这是我的令牌,拿着这个,见它如见我。”
沈立心睡意消失了大半,只觉手里的木牌重得吓人:“为什么给我这个?”
这几天住下来,她已经明白了岳辞令在岳家的地位有多高,拿着这个令牌,可以说她将在岳家畅通无阻。
“我会在藏书阁闭关一段时间,直到我找出给姑母祛除浊气的方法。你拿着这个,除了岳正明和岳凌飞没人敢难为你。”岳辞令道,“虽然应该没有弟子打得过你,不过多一重保障,我放心。”
“你不怕我......”你不怕我拿着它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做尽恶事?
这份信任不知从何而起,沉甸甸的。
沈立心摸了摸心口,有点烫。
除了娘第一次有人如此信任她。
打十岁起,她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山上,打交道最多的是落叶与野兽,偶尔和村里人交流,也话不投机,村里人怕她,也厌恶她。
她野蛮,巨力,不服管,谁惹了她就得等着一顿毒打。
话在嘴边转了一个弯又咽了回去,沈立心捏紧了令牌。
岳辞令忙着要走,并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道:“你每天去见一次姑母,她要什么,你就给她送什么,缺钱了,拿着令牌去支,想支多少支多少。”
沈立心应了一声。
岳辞令缓和了眉眼,看着她:“不管如何,我承诺过,你都会有吃不完的肉。”
沈立心点头:“好。”
岳辞令走了,沈立心仍站在原地摩挲木牌,萧钰不知何时醒了,显然是旁观完了全程,撇了撇嘴:“她对你真好。”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沈立心懒得理他,萧钰得不到回应,上蹿下跳吸引注意力:“沈立心!”
沈立心一个转身,重新扑进了被子里。她把那木质雕金的令牌高高举起,上面岳辞令三个字铁画银钩,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问萧钰:“你说,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她喜欢你呗。”萧钰阴阳怪气。
这狐狸真是狐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立心把令牌放在了枕头下,转身去撕萧钰的嘴,萧钰忙往床底下钻,被她揪住尾巴拉了出来。
“我又没说错!她又给你剑,又给你吃,还把令牌给你,她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沈立心想了想:“也许这在她的眼里不算什么,我一个普通凡人,拿着这个令牌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萧钰对她的自我定位表示惊讶:“普通凡人?你现在可以出去一个人单挑一百个弟子,而且就算全打死了,有这个令牌在,都没人能说你什么,你信不信?”
沈立心叹了口气。
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吗?就算岳辞令是想招揽自己为她做事,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
“她给你,你就用呗。”萧钰看出了沈立心的纠结,“她出去找了两天都没找到她姑母,你一下子就找到了,可能她想感谢你呢。”
沈立心最终还是把令牌系在了腰上。
-
沈立心今日带着萧钰出门,原本路上并没有几个弟子,可几个弟子惊讶地发现了她腰间的令牌后,店铺里便陆陆续续探出头来,都敬畏又好奇地看着沈立心。
可看见她肩头的狐狸,众人的目光又疑惑不解起来。
这种视线全然陌生,沈立心稍微有点不自在。
她拿着岳敏君的玉佩去当铺换了一万灵石,她纠结片刻,还是拿起令牌问:“岳小姐说我可以用这个在你们这支钱,我可以支多少?”
当铺弟子忙笑道:“我们这些铺子,哪一个不是岳家的资产?岳宗主心善,愿意开这些铺子,方便我们的生活,岳小姐要来支钱,那自然是想支多少,就支多少。姑娘需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沈立心摆摆手,把令牌系回腰间,又把手上一万灵石的纸票推了回去,“你们这能存钱吗?我只取一千用,剩下九千存起来。”
沈立心挎着一个小竹筐出了当铺,里面是一筐子拇指大小的晶莹灵石。她捡起一块,眯起眼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这灵石有些像凡间的矿石,什么翡翠之类的,她路过县上的首饰铺时见过,那玩意可贵了。
“我要是现在带着这一筐子灵石回凡间,恐怕下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你敢逃,岳辞令绝对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萧钰恐吓她,“那女人像鬼一样,沾上了就甩不掉了。”
沈立心回忆了一下,觉得岳辞令到目前为止对她的态度都可以算得上一句“爱护有加”,于是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四处打量起来。
当铺与书铺、武器铺等等铺子,皆立在同一条街道上。
她得去买点东西,岳敏君的衣服破了,得换一身,吃食也得买,还有她要求的酒......
萧钰问:“你不给自己买点东西?”
穷了十八年的沈立心恍然大悟:她暴富了!
只是她有什么缺的吗?
沈立心沿着街道四处看去。
衣肆,她有衣服穿。
书铺,没有她要的功法。
武器铺,她使过剑,感觉没有拳头好使。
萧钰倒是在她肩头指点江山,这也劝她买,那也要她买,都被沈立心通通无视了。
她最后还是只给岳敏君买了些东西,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她和那小姑娘约定好的时辰。
她刚转身往书铺的方向走,谁知怀里便突然撞进了一个人。
沈立心脚上站得稳,半点没动,她刚想低头看,胳膊已经被一把拉住,个头不到她胸口的小孩抽泣着,几乎说不清楚话,只听得出来在断断续续地喊:“不要,不要打我......”
是个小女孩,发髻散乱,被泪水糊住,东一缕西一缕地粘在脸上。
沈立心愣了愣,怀里的瘦小身体不住颤抖着,她掏出方帕,替她擦去了泪水,仔细一看眉眼,才发现这竟然是昨天卖书的女孩。
沈立心刚想去找她,谁知这人自己就撞上来了。
女孩认出了她,终于勉强稳住了气息,抽抽搭搭地说:“姐姐,你有灵石了吗?能不能现在给我?”
“可以。”沈立心从竹筐里掏出两把,也没仔细数,全塞到女孩手中,“这些够不够?”
“够,够了!谢谢姐姐!”女孩大喜过望,急忙接过灵石,刚到手,后面便匆匆赶上两三个身形健硕的弟子。
“死丫头,跑得还挺快!”
为首的男弟子要来抓女孩,沈立心刚想制止,女孩已经哆哆嗦嗦地把灵石全都递了过去:“哥哥,我有灵石还你们了,三百灵石,都给你们!”
男弟子挑了挑眉:“方月白,半年前你病得要死,不是我们好心借你二百灵石,你能活到今天?做人得懂得感恩吧,这可都过去半年了,这利钱你就给我们一百灵石?”
沈立心皱眉,半年便饶上一半的利钱,还不知足,未免太黑心了。她握住方月白的手,轻轻推到了自己身后,直面那男弟子:“半年利钱一半灵石都不够,你们这放的是什么贷?”
萧钰附和她:“黑心贷!赚昧良心的钱!下辈子投胎当猪当狗!”
那男弟子虎眸一瞪,破口大骂:“哪来的死丫头和死畜生!四方界什么时候轮到狐妖大摇大摆地在街上对我们兄弟说三道四了!”
他撩起袖子,两步上前,怒瞪着沈立心:“识相点,把你怀里那小姑娘和肩上的死畜生都给我们,否则,别怪我打得你哭着回家找妈妈!”
沈立心平静地摆开架势:“想打架是不是?”
方月白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一边哭一边急道:“姐姐你别和他打,他力气很大的!哥哥,求求你了,你别打姐姐!”
萧钰则生怕事情不够大,火上浇油道:“沈立心,揍他,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方月白急得直跺脚,跳起来想去拦沈立心,被沈立心按了回去。
周围有围观的弟子想上来劝阻,却都被男弟子的同行人瞪道:“讨债呢,别插手!”
人群中有人怯怯道:“那人不是有岳小姐的令牌吗?赵虎发疯了,敢对岳小姐的人出手,不怕被岳小姐打残了扔出去喂魑怪?”
然而那赵虎已经被沈立心的挑衅激怒,根本没听见人群里细微的劝阻声,他胳膊上青筋突起,直冲沈立心而来,粗壮的臂膀一个横扫,想抓住沈立心。
沈立心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不等他的手抓住沈立心,她已经一拳打上了赵虎的下巴,这一拳用足了力气!
赵虎被这瘦弱的女子一拳击倒,口腔中上下两排牙齿重重撞击在一起,磕碎了好几颗牙齿,口中瞬间鲜血直流。
周围倒抽凉气声此起彼伏。
沈立心也没料到这人看起来五大三粗却如此不禁打,眼见赵虎被其他人扶了起来,口中已经说不清楚话,身旁的人见赵虎惨状,额头冷汗直冒,忙对沈立心作揖道:“我们不知您如此厉害,实在是冒犯了。这小姑娘的灵石,我们都不要了!”
他们拖着赵虎连忙就要跑,被沈立心喝住:“你们赚这个钱多久了?”
男弟子赔着笑,嚣张气焰一扫而空,身段放得极低:“姑娘明鉴,也就是近两年开始的。”
见沈立心面色不善,他又补充道:“姑娘,这四方界,大家生活都不容易,难免有手头困难的时候,咱们弟兄几个愿意给他们借钱,那也是好心,除了我们几个,哪里还有有余钱愿意借出去的人呢?”
话音刚落,街上竟响起稀稀拉拉的赞同声:“是呀,我之前生了病,要不是赵虎他们借给我钱,我哪能抓药治病?”
“我之前被罚了月俸,差点就吃不起饭饿死了,要不是借了钱,我都熬不过那个月!虽然赵虎他们收利钱,可等之后的月俸发下来,慢慢地还就是了。”
沈立心四处看去,周围弟子本是在为赵虎帮腔,见她看向自己,又忙住了口。
沈立心这才发现,岳家的这些弟子,似乎都有些太瘦了。
她之前以为是修仙之人身姿超逸,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病的病,饿的饿,这能不瘦吗?
沈立心垂下眼眸,赵虎等人见她不欲再为难,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周围人见状,也纷纷散了,偶有几个胆子大的想上来和沈立心套近乎,都被萧钰龇着牙吓跑了。
“姐姐,谢谢你,你好厉害!”方月白怯怯地扯了扯沈立心的衣摆,仰慕地抬起头,掏出那本皱巴巴的书,“你的功法,给你,灵石也还给你。”
沈立心接过书,蹲下身,帮方月白理了理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的头发:“我很需要这本书,我愿意为它付钱,而且我还要谢谢你愿意把它卖给我。这样吧,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顿午饭。”
方月白的两只手纠结在一起,小声道:“这本书只是我随手捡的,不值钱的,姐姐帮我解围,又给我灵石,我怎么还能让姐姐请我吃饭。”
还不等她说完,沈立心已经一把牵住了她的手:“你要谢谢姐姐,还不听姐姐的话?”
方月白小脸一白,立刻不说话了,乖乖地跟上了沈立心。
厨房就在这条街的末尾,此时已经到了饭点,许多弟子下了工过来吃饭。
厨房很是忙碌,弟子往往自带食盒,匆匆买了吃食便往回赶。只是另有一间宽敞偏房,是专供一些阔绰的弟子用餐之处。
偏房内只有寥寥几个弟子在用餐。
方月白指着墙上挂着的木牌给沈立心看:“姐姐,那是可以点的吃食。不过我不识字,看不懂。”
沈立心戳戳萧钰,萧钰念道:“蒸鱼,十五灵石;烧鹅,二十灵石;烧鸡,二十灵石。”
每道菜二十灵石。
沈立心被这价格惊住了。
这谁吃得起?而且瞧着别的弟子桌上的菜色,远不如给岳辞令送的吃食。
方月白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姑娘,见沈立心看着木牌瞪圆了眼,忙道:“姐姐,我们走吧,太贵啦。”
沈立心回过神,笑道:“这点灵石姐姐还是付得起的,你看你这么瘦小,难怪会生病,要吃些肉。”
方月白却摇了摇头:“方姐姐说了,只要有灵气护体,就可以百病不侵,是我太笨了,又懒,没有修行好,才会生病的。”
沈立心没修过仙,也不明白这灵气到底对人有什么延年益寿的神奇效果,只是依着她过去十八年的生活经验来看,再怎么样的灵丹妙药,也不如吃饱一顿好饭。
这灵气比肉还好?沈立心道:“这三样菜都来一份。”
方月白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跑到门外大声道:“蒸鱼,烧鹅,烧鸡,都来一份。”
厨房里传来一道女声的答应声:“等着!”
方月白又跑了回来,她眼睛亮亮的,显然也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想吃。
沈立心笑了一声,方月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在沈立心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