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休假结束的赵臻,却连琼芳也找不见了。她问尽了天殊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回答琼芳在哪。赵臻能想到的可能,是琼芳傻里傻气地得罪了大人物,可能得罪了委员长,也可能得罪了副委员长,总之,她一定是被天殊清理了。
得到这个答案后,赵臻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和解脱,然而,还未等她做出实质性反应,天殊副委员长耽书身边的人已找上门来。
他用着施舍的语气对她说:“组织上决定派你当耽书委员长的保镖。你好好记得自己的职责,耽书委员长的最大敌人,就是那个逸外芜,你的任务,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手杀掉她。”
赵臻装得浑然不觉,问他:“副委员长需要几个保镖?”
“呸!”那人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声说,“什么副委员长?叫耽书委员长。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赵臻忙认错,道:“是我太笨了。那,耽书委员长需要几个保镖?”
那人冷笑说:“需要几个?明面上,自然只需要你一个。你知道这是什么差事吗?那逸外芜可是江湖上人人都想杀了立功的,但她既然要来刺杀耽书委员长,那就是不自量力。委员长不能亲手斩了她,你却可以。你且等着吧,这扬名立万的机会,也是叫你这笨丫头碰上了。”
赵臻又问:“那……之前的那个?”
那人打量了一番赵臻——他的眼神竟与圣女别无二致——似乎认定了她是个大人手心内的小人,点点头,道:“她嘛,突然反悔喽。本以为逸外芜举报了她,她恨逸外芜呢。不知怎的,突然嚷嚷着不恨了。”
所以,赵臻的腰间被配上了一把枪。
但他们不知道,赵臻不会用枪。
她第一次去靶场,五发只上靶了一发。
赵臻不知道自己缘何被选择,难道他们知道,她恨逸外芜?但这恨意,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诉说过呀,连李明久也没有。
第六枚子弹发射时,她想——
她恨逸外芜身旁总有一群人,恨她有那么多朋友,谁都愿意为她两肋插刀。她恨逸外芜谁待在逸外芜的身边,谁就会变得快乐。她恨逸外芜对她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好。
连琼芳,连琼芳也……
赵臻憋着一口气,待在耽书跟前,眼观鼻鼻观心,从不多说一句话。耽书也从不在意她。她长着尖俏的脸,很镇不住场似的,却因久居上位,浑然天成一股气派。赵臻很看不起这种人,她一定从没吃过苦。因此,委员长的眼里没她才好呢。
但底下的人还是在乎她,有一日闲谈,问她枪法如何。
赵臻自是不屑于此类武器的,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低调地说:“欠佳,还在练。”那人点点头,笑道:“嗯,听他们说,你是个练家子,从前主业是收拾□□的。”赵臻难得被吹捧,也笑道:“好久不干了。”那人又道:“之前跟你搭班那个,叫什么来着?”赵臻道:“李明久。”那人道:“哦,对,明久,我认识他。听说他回老家了不是?就是好好的小伙,找了个二婚,还带着个娃娃。”赵臻只能说:“他喜欢。”
是啊,李明久喜欢,她能说什么?
只是人往往很难干自己喜欢的事,明久去干了,师姐去干了,她应该祝福他们。
赵臻从此利用闲暇时间练习枪法。她发现这技术不如预想中无聊,子弹蹦出枪膛,穿破风,一路到了靶上。那天崩地裂的声音,那久久不散的火药味。难怪有这么多人愿意使枪呢。
但打枪也太容易了,哪里有武学的精妙呢?不过是一件人人都能学会的事,学好了,又有什么可夸耀的呢?用这样的招数战胜逸外芜,真是让天下人看笑话了。
不过,能不能用风叫子弹转弯呢?就用风经来改变枪支吧!
但子弹飞得太快了呀。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遍遍试着自己的新想法,尝试通过风来改变子弹的轨迹。别的同事笑话她:“打得准就得了呗,让子弹回头有什么用?”赵臻不愿与他们多争辩,只憨笑着说:“练着玩,练着玩。”
直到一天,她终于成功了,但子弹被她的风吹得太过,从五十米外的地方转了180°,以人类不可阻挡之势,撞入赵臻的右臂。
从此,赵臻也不是干净的人了,她的身体像琼芳一样,开始了缝补。
她知道了许多事。
原来义体这么贵;原来戴上义体并非一劳永逸,义体也会出问题,需要经常去医院调整;原来义体用起来总有种微妙的割裂感,因为它并不属于这具躯体。
因此赵臻难以想象琼芳的大脑如何平衡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
在一次修补结束后,赵臻看见了排队的琼芳。她穿着一件白裙子,乖乖地站在人群中,手中拿着缴费单。
“琼芳!琼芳!”
被喊到名字,琼芳欣喜地抬起头,露出了她的白牙,“赵臻!”
赵臻快步走过去,站在她身侧。后面的人以为她要插队,面露不悦,琼芳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就说两句话。”她又将头偏向赵臻,道:“你怎么也来医院啦?”
赵臻无奈地笑笑,举起自己的右臂,说:“练怎么让子弹回头,打到我自己了。”
琼芳叹气道:“干咱们这一行的,真是多灾多难。”
义体化的花费并不少,赵臻右臂的每月维护保养就要花掉她四分之一的月资,这对普通人的生活是一份巨大压力。她好奇地瞥了几眼琼芳的缴费单,好奇那上面的数字将是多少。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个失礼的问题,却问了一个她更感兴趣的事:“你……为什么不做她的保镖了?”
琼芳抿嘴笑笑,道:“这?因为,我不恨逸外芜了。”她不再礼貌地看着赵臻的眼睛,转而望向了不知多久前的远方,“我终于知道了当年的事。”
赵臻的心跳漏了一拍,琼芳在说什么?莫非,她知道了当年,那个非要拉逸外芜看热闹的是我?她会怎么想?她会将自己的不幸都归咎于我……
好在,琼芳说:“其实,发没发生,告不告密,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是乔叔叔想要除掉我,如果没有这件事,还会有别的事。我早该想到的。”说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臻眼见着面前的琼芳长大了,她对过去发生的一切都释怀了,所以她不再幼稚而早熟得让人可笑。也因此,赵臻不能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了。
那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