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星城的飞机上,赵臻本想安慰李明久,却发现他心情尚可,总微笑着看窗外的风景。当飞机飞到星城周围时,李明久拉赵臻一同看窗外。很少看新闻的两人,惊异于星城的宏大与梦幻。
李明久瞪大眼感慨道:“好像小学玩的未来游戏。”
落地后,坐车驶离机场,两人一人扒一边窗户,看窗外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
但遗憾的是,星城天殊分部隐藏在角落。
李明久一推墨镜,说:“等我当上分部会长,就把办公地点搬到市中心最高层。”
赵臻说:“大隐隐于市懂不懂,天天抛头露面的。”
李明久笑道:“我这才对呢,现在什么局势看了没?咱们马上就是明面上的人。武宣山庄都是咱们的地派了。”
初到新单位,本以为先安排休息,没想直接被领导布置一摊杂活。上一任在黑赛比赛中出了些纰漏,被帮派势力一枪崩死,因此才有了赵李二人的调任。
在过去的几年里,赵臻对风经的练习一天不敢停,也从未放弃过寻找南郭先生。她听闻星城的黑赛集齐了武林中各大高手,立即说要实地考察。上司听罢,为她配好了高端武器,李明久兴冲冲地拿来看,赵臻却将枪支不屑地推开,说:“我不使这些玩意儿,你随便玩玩吧。”
李明久见怪不怪,也不强求,只默默为她办好了参赛手续,临到比赛这一天,又提前为她领到参赛号码牌。
是倒数第三,12号,末了才要登场。两人只好先混在人群里,看竞技台上高手比拼。
赵臻发现高手们的义体化程度已经很高。她问李明久:“上次你左手受伤,为什么不换义体?”李明久认为这个问题相当白痴,撩了撩头发,嗤笑:“你想听什么?你为什么不义体化?血拼的时候没少受伤,从来没想过这个。怕上瘾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浑身上下都是机械,那还叫人吗?那不脏了吗?”
熙熙攘攘之中,有人推了一把赵臻,她却没有发火。李明久发现好友愣在原地。
赵臻陡然理解武宣山庄宴席,琼芳“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她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怖,原来作为曾经的下等人,她不知道世有南郭先生,也不知义体化的存在。她们和上层人的差距,从不止财富。
“琼芳?”
赵臻吓了一跳。她遥遥望上擂台,一女子手持双剑,两铛飞扬,靠飞快舞动的双手,打退了三个比试者。蓦然回首,明眸皓齿。李明久也吃惊:“真是乔琼芳啊,她怎么来打黑赛了?你看她那胳膊,那眼睛,浑身上下不会都是机械吧?”
赵臻想退后,但人挤人,不给她机会。李明久突然说:“下一个不就是你吗?该你上场了。”
一身黑袍飞上擂台,琼芳没认出故人,双剑直接招呼过来。赵臻早已手软脚废,半点招式也使不出,脑中尽是耳鸣声。出乎直觉,她动用风力,双剑受到巨大阻力,停滞不前。
一开一合,如此熟悉。琼芳被打倒在地后,瞪大眼睛盯着她,似乎在回忆她的名字。
下场后,女孩咚咚咚跑来,大喊:“赵臻!赵臻!”
赵臻听罢,加快了脚步,她不知如何回复眼前的琼芳,浑身义体化的琼芳。李明久呢?出口在哪?逸外芜呢?是逸外芜告发的,不是她……
她,她只是在那天恰好出现,只是拉着逸外芜看热闹,只是乔琼芳未来不幸人生的帮手……但这又怎么能怪她呢?
她赵臻,难道不也很不幸吗?乔琼芳起码度过了幸福的前十八年,有些人,是从生来就不幸的呀……
但她的眼前再度浮现起义体化的拼接的琼芳,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坠入深渊。怎么这条路这么长,怎么眼前有这么多义体化的选手,每个人都仿佛在替琼芳注视着她。
终于,她看见了站在出口的李明久。赵臻扯扯嘴角,一只手却已摸上了她的右肩。
“赵臻,终于叫住你了。”
沉默。
那女孩蹦到她的跟前,左眼浑浊,右眼明亮,她的左脸有一条从太阳穴到嘴角的长疤,这条疤落在琼芳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赵臻不知道她为何那么兴奋。琼芳说自己也来自天殊,她还想约她一起吃晚饭。赵臻不知被什么力量推动着,再一眨眼,桌子上满是饕餮美食,对面坐着破破烂烂的琼芳。她丧失了比赛后的活力,正用力地哭着。
“我并没有想杀若南啊。真相,真相是,我刚看过西部牛仔的电影,里面在赌,你知道那种赌吧?把枪放到太阳穴,赌。那把枪分明没有子弹的。若南却死了。男的死了,女的也死了。我错了呀,但,我没有那样错吧。都是那个逸外芜的错,她为什么要揭发我啊,这样,这样叔叔就不会知道,大家都不会知道。我也不用出去啦……”
赵臻呆呆地看着琼芳,觉得这样的她很陌生。她又幼稚,又成熟,这样的矛盾使赵臻忍不住愧疚,也许是她和逸外芜催化了琼芳的成长。然而赵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起师傅教她和师姐的“侠”字,这样的她是侠吗?
琼芳哭够了,一仰头,说:“还好,我现在的主职是追杀逸外芜。”赵臻忍不住问:“什么?追杀逸外芜?”琼芳冷笑:“是啊,她虽辞官离去,但组织仍不放心,派我千里刺杀。总有一天,我要叫她尝到苦果。”赵臻不语。
乌云满天,黑夜无光,赵臻独行于小巷,心里还记得琼芳的小脸。她蹲在地上,给翠华打电话,电话刚响起,她就忍不住埋头痛哭。
“是赵臻吗?怎么啦?巧得很,我孩子刚睡呢,想刷会手机就睡觉。你还好吧?叔叔阿姨总念叨你,问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害,我说漏嘴了,他们喊你死丫头呢……你每年寄回家的钱他们都收到啦,这就够了。怎么不说话啊?外面的世界很好吧,听说你去星城了?那究竟什么样啊,真想见识见识。……哎呀,孩子哭了,不跟你说了。”
赵臻和翠华好像通话了很久,却什么也没说。她静静站起,走出小巷,走进天殊,随意晃荡,看这些不熟悉的办公室,随便敲开一扇门。
里面的阿姨抬起头来,问:“找谁啊?”
赵臻羞怯地逃走了。
她和琼芳莫名成为朋友。
有时记忆飘回那年武宣山庄的比武招亲,赵臻不会想到,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琼芳,如今也能陪她坐在路边烧烤摊上大口啃着玉米。面对眼前的剑客,赵臻永远问心有愧,所以不自觉地,将一切体贴细心都留给了琼芳,也不可避免地和李明久渐行渐远。
时间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在琼芳第十七次袭击逸外芜失败后,逸外芜——这个曾经国家的文官——终于出现在了通缉榜上。罪名是刺杀天殊副委员长耽书。
一时间,全球瞩目,江湖沸腾,众人皆以捉拿逸外芜为第一大事。
赵臻亦不例外。
她曾在武宣山庄大败少庄主乔琼芳,却仅在新闻上留下只言片语。这位难得的少年天才,此后却一蹶不振,将锋芒藏起,默默隐在李明久身后,日复一日地做着帮派生意、当着天殊背后幽影。
然而,练功一事,她一天不敢忘。
谁人不想扬名立万?谁人不想万众瞩目?
她凭什么自小习武,又凭什么辞去安稳?
如今人到中年,却还一事无成,赵臻不甘心。曾经名扬天下的少年意气,再次涌出心头。
琼芳天资平平,是以江湖闯荡多年,还是只能被慌了神的赵臻一击绝杀。昔年她能轻易胜过她,今夕也可以。然而逸外芜呢?那个多年前的小官,分明只是摸爬滚打的泥腿子本事,却能叫她胆战心惊。逸外芜的武功精湛到了何地步呢?
她细细询问了琼芳,逸外芜的功夫到底如何?可惜琼芳是个傻子,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出手极快,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刀便已到了我脖子上。”
“那你可能看清,她使得是哪一派的招数?”
琼芳摇头,道:“无门无派,我从没见过。”
难道这逸外芜真就天赋异禀,自创出一派武功?
“赵臻,赵臻!”琼芳笑着看她,问,“你怎么走神了?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我可要生气了。”
赵臻扯出一个笑,说:“我突然想起来,下午,不是还得跟圣女视频会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