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高气爽,但今年的温度和往年相比已经到了过山车的地步。才十月初,温度都降到零度以下了。
温沽岸打个喷嚏,唇齿间哈着白气,大口呼吸。白雾后的鼻尖泛红,黑色镜框下的眼尾洇湿红晕。
他刚从带着皮革味和车载香水味的出租车上下来,因为味道实在呆不下去,提前改了地点下车。
而在这之前,他又刚从饱含了韭菜味和不知名臭味的高铁上下来,下车立马被烟包围,那会脸色难看地能马上嘎嘣一下躺地下。
没吃什么东西的胃像是被人揪出来殴打了一番。
温沽岸面色苍白地干哕几口,踉跄找到一个椅子,连忙歇上去灌几口水。
他这一生行善积德,怎么会喜提晕车double。
他喝着水,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但是没放在心上。
拖着从漫展上购入的一大堆制品,温沽岸一边牛拉磨一样喘着粗气走,一边狠狠唾弃早上不带箱子的自己。
沉死了。
下车地点离小区还有三四公里多的路,走小巷抄近道走两公里就能到。
温沽岸平常上下掰经常走这条小巷,此时也毫无防备地踏了进去。
巷子窄窄一条,两边均是楼房,路灯零散的在两旁,一侧亮一侧不亮的。
温沽岸估摸着这会大概九点十点,已经没有精力和手臂再掏出手机了,他只能观察路上的人类含量和寂静程度来估测一下时间。
走到中段正打算立路边歇息会再走,迎面突然撞上一个人。
温沽岸瞳孔放大,目瞪口呆不断上下移动地看朝他走来的人。
直到人走到面前了还没反应过来。
原因无他,谁家好人零下晚上穿短袖出门啊?!
他站在路灯下愣愣地看着来人,直到人走到灯下,他才看清那张脸。
温沽岸脑袋里第一蹦出来的是,原来刀削斧凿般的脸、鬼斧神工的脸什么的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反应好高好大,比他大了整整一圈多。
面前人嘴唇动了动好似嘟囔了句什么,温沽岸正想细听一下是什么,一个火热的怀抱瞬间包裹住了他。
温沽岸一滞:……什么?
那人不顾温沽岸手里几个硕大的硬质纸壳袋子,硬生生圈住了他。
接连的震惊加疑惑,不断冲击着温沽岸的大脑,他有些短路。
目光还在迷蒙,忽然脖间传来发丝搔弄的痒意,紧接着是一阵濡湿,滑溜溜泛着热气的柔软的东西划过脖颈。
干涩,黏腻,离开的缝隙间几缕风溜过,带起一阵冰凉。
温沽岸猛地推开,意识到面前这**丝帅哥是个fork。
他眼神陡然凌厉,身体温度急速上升。
在温沽岸大脑还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拎着单袋子的左手早已摸上包带,后撤一步拉开距离,拧腰转胯,抡圆胳膊带着手上的一袋子打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
路灯呲啦闪烁几下,灯下聚集的飞虫散开又合拢,遥远处几个人类不约而同望向这边。
四周一片静默,只留隔壁不知道哪家孩子的嚎哭声,和家长严厉的训斥。
仔细一听好像还是因为小孩作业怎么都教不会。
温沽岸从没觉得三秒这么慢过,周围一切声音和视觉仿佛都无从遁形。
他站在原地,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却像是粘了胶水,嘴唇哆嗦几次也只是哆嗦。
话在嘴边说不出话的气恼更加让他升温,双眼逐渐攀上红血丝,呼出的气已经没了白雾的踪迹。
他望着那个fork,又像是望着自己。
溪随游晕晕乎乎只觉得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在牵引他。
泡着酒精的大脑,和体表早早烧红的壳子让他无法判断。
好香……
好香的蛋糕……
要一口吃进嘴里…嘴里……
直到额角飞来一榔头。
溪随游感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还没急救吐水,便被判断任务over,然后送到寺庙当撞钟的柱子狠狠往上撞了一把。
耳边嗡鸣声一片,晃晃头颅,感觉非常空灵,像是给脑袋里面按了3D环绕立体音响。
这一下倏地清醒了几分,溪随游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张嘴先是一声“对不起”。
不等他继续说点什么,面前人便像风一样溜走。
额头随之暴起疼痛,溪随游顾不得那么多,捂住额头,弯下腰痛吟一声。
-
温沽岸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听到对不起后,他条件反射地张开张口,又紧又绷地扔下两个字。
“没事。”
然后这么捯饬着两条腿,头也不回地走开。
几乎是回头的一瞬间,浑身经络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刚刚紧紧黏在一起的双唇也松开了。
温沽岸痛恨自己在紧要关头说不出来话。
虽然当下自己能抡出去一袋子,与中学阶段自己话说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擦拭完脖子上遗留的黏腻感,身体上的疲惫像是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肩膀上的重量仿若千斤。
拖拉着步伐走进便利店,直到冰凉的酒液顺着喉管滑下去,温沽岸才恍然觉得活过来。
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打字和亲友们说这件事。
很惊悚,对自己动作下意识的力度更惊悚。
不打还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力度。
他已经缓过来了不少,当时脖子处冰凉的感觉,在他第一时间打出手和大脑遗忘的作用下消失了不少。
惆怅地喝一口酒,温沽岸不敢想自己如果没打直接走了,自己事后会难过愤怒成什么样。
他是个cake。
在很多年前,这个社会上突然变异出cake和fork。
fork会逐步丧失味觉,个别严重的甚至会连同嗅觉也消失,只能闻见cake的味道。普遍来讲fork是闻不见cake的味道,只有在唾液接触到cake时,才会品尝出无与伦比的甜味。
而cake与之相比隐蔽不少,许多cake是直到被fork舔到了,或者和fork不小心同喝一杯水了才发现自己是个cake。
按理来说,刚刚那个人也应该是闻不到自己的味道,温沽岸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着街道上零星的行人。
嗅觉连同味觉一块丧失的例子太罕见了,而这里面有近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会对社会造成严重危害的人。
温沽岸回忆着那人的身形和气质,自我推断浅薄地认为他不是这一类的人。
……就当是被狗舔了一口吧。
这么自我开解完,转而陷入更大的忧愁。
——为什么,他这个年纪了,遇到事还是说不出口。
他在害怕什么?
温沽岸问自己。
街边路灯照亮便利店昏暗的角落,玻璃反出水蓝色的光晃在温沽岸脸上。
他端起杯子,酒液浸润他的唇齿,放在身侧庞大的行李合着他藏着寂寥的眼神,像离家多年未归的倦鸟。
温沽岸眼睛随着手机屏幕亮起下意识眯一眯,心里嘟囔着闪光弹,给自己逗笑了一会。
群聊里满是朋友们的关心,温沽岸看着心暖暖的。
打起劲,继续拖着快二十斤重的行李回家。
接下来几天,温沽岸在家歇了歇,随后出去和朋友们搓了几顿。
日子一天天过,每天事情那么多,对于前几天在这个路口发生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
走在日常回家的路上,想着今天和朋友们之间发生的笑话,嘴角也不由得浅浅勾起。
看到眼前熟悉的路口,温沽岸脑海里闪过某个人影。
这几天再回顾这件事,只余下对那个人额头的担忧。
希望那会没砸出什么事,对方不会找上门让他赔钱。
毕竟那袋东西蛮多的……不仅沉的坠手,里面还都是些尖硬物品。
有时候人就是会想什么来什么。
在小巷里看见旁边靠墙站着,头上还裹着纱布的溪随游,温沽岸第一反应是完了,上门找他赔钱来了。
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整洁考究,莫名松口气,看样子应该不差他那仨瓜俩枣。
温沽岸紧张地吞咽口水,像是已经预知到溪随游即将上前和他说话的场景,浑身紧绷起来。
此时不由得后悔,回来途中没有戴上口罩。
不过今天因为和朋友们聚餐戴了隐形,头发也打理了一番,再加上衣服也换了,应当是认不出来吧……
怀着注定不会发生的侥幸心理,温沽岸缓缓踏进小巷。
不出意外。
“好巧,你好我是溪随游。”
他不是很好。
“……你好。”
溪随游将手上的东西往前一递,九十度弯腰鞠躬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大喊,
“对不起!那天晚上是我的过错,这是我的赔礼,您一定要收下!”
温沽岸被震得后退一小步,眼底的惊恐蔓延到整张脸上。
他挣扎地看向周围纷纷回头的路人,觉得自己像昨天吐在马桶里的呕吐物,旋转进入下水道,被管道里面的阻隔分得稀碎。
这人傻了吧?!
温沽岸很想拔腿就跑,溪随游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仰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到底在无辜什么?!
他艰难开口,“你…你先起来……”
“好。”溪随游从善如流起了身,顺腿站到安全距离内离他最近的地方。
温沽岸没管那么多,拉住他胳膊走到墙边,“你是…来,道歉?”
他不确定地询问着。
好离谱,像梦一样。
溪随游用力点头,眼神澄澈,认真地说:“是我那天晚上吹风感冒加上酒喝多了,不小心冒犯到你了,很对不起大晚上突然冒出来吓到人了,这是我的赔礼,抱歉。”
温沽岸揉揉额头,稍稍有点头疼。
他思考斟酌一番,谨慎开口。
“没关系,你……额头不是还没好。”
溪随游跟着温沽岸的视线一块向上看去,追尾巴一样仰着头。
温沽岸:“……”
他移开目光,嘴角不明显的动了动。
“你说这个啊,”溪随游开朗一笑,“这不算什么事,是我冒犯你在先,反击过来也是应该的。”
他将手上东西再次递出,“这是我的赔礼,昨天晚上真的抱歉。”
说着忍不住再次对着温沽岸鞠了一躬。
温沽岸:“……”
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