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爟屿此刻无暇分心。
那混合了实体与精神冲击的暗红洪流如同决堤的狂潮,不断冲击着冰蓝色的菱形力场盾。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沈爟屿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寒,他脚下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白霜,试图冻结那些不断涌来的暗红粘液,但粘液仿佛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前赴后继地侵蚀着冰层。
他眼中首次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个由昔日实验失败品和建筑本身怨念结合诞生的怪物,在许知黎误打误撞的催化下,确实超出了他预期的麻烦程度。
“无序的增生,终究只是垃圾。”他低语一声,不再单纯防御。只见他双手猛地向两侧一分,巨大的力场盾骤然碎裂,化作无数碎片冰晶,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瞬间重组,变成千百柄细小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能量飞刃。
“湮灭。”
千百飞刃如同拥有生命的蜂群,发出刺耳的尖啸,绕过洪流的正面冲击,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射向怪物的核心——那不断开合、发出絮语的头颅,以及连接着它身体与周围管道、肉瘤组织的关键节点。
密集的穿透声响起。能量飞刃精准地命中目标,幽蓝火焰在怪物身上炸开,每一次爆炸都让一块区域的暗红胶质物彻底凝固、碳化,失去活性。怪物发出更加凄厉、混乱的嚎叫,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喷射出的洪流也随之减弱、中断。
这怪物显然也意识到了沈爟屿的威胁,它放弃了远程攻击,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扑去,仅存的几条触手和金属利爪疯狂地抓向沈爟屿,试图以最野蛮的方式将他撕碎。同时,它头颅上的孔洞不再发出范围攻击的絮语,而是收缩、聚焦,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灰黑色精神尖刺,无声无息地刺向沈爟屿的眉心。
这一击,凝聚了它所有的混乱意志和这片土地积累的绝望。
沈爟屿似乎早有所料。
他并未躲闪那物理上的扑击,而是任由怪物靠近,在利爪即将触碰到他衣角的瞬间,真正的沈爟屿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怪物的侧上方,他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准了怪物的头颅。他的掌心之中,一个复杂到极致的冰蓝色符文正在旋转、凝聚,散发出令周围空间都为之冻结、凝固的恐怖气息。
“归寂。”
符文落下,无声无息地印在怪物的头颅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怪物所有的动作,无论是物理扑击还是那道精神尖刺,都瞬间凝固。紧接着,以符文落点为中心,极致的冰寒迅速蔓延,怪物庞大的身躯从暗红色迅速褪色,变成死寂的灰白,然后如同风化了千万年的岩石,开始寸寸碎裂、崩塌。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只有一种彻底的、绝对的消亡过程。那些碎裂的块状物在掉落过程中就化为了最细微的尘埃,连带着其中蕴含的精神污染也一同被抹除、净化。
短短几个呼吸间,那恶心的、融合了金属与血肉的恐怖怪物,就这样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实验舱内一片狼藉的景象,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沈爟屿轻飘飘地落回地面,脸色比之前略显苍白,但气息依旧平稳悠长。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埃,锁定了躲在残骸后、因震惊和内伤而脸色惨白的许知黎。
他一步步走向她,脚步声在死寂的舱室内清晰可闻。周围的低语和絮叨似乎也因怪物的消亡而减弱了许多,但一种更沉重的、来自沈爟屿本身的压迫感,浸透了空气。
许知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身体的麻木和痛楚而失败,只能倚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那个如同死神般的男人走近。
沈爟屿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看来,”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低估了园丁助手惹麻烦的能力。”
他伸出手,许知黎藏在口袋里的那个破损控制终端不受控制地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瞥了一眼终端,指尖微动,终端便化为一撮金属粉末簌簌落下。
“你的小动作,导致了实验舱的结构性损伤,能量泄露,以及‘清道夫原型体的提前激活和最终销毁。”他陈述着损失,语气听不出喜怒,“这笔账,我会记下。”
他俯下身,冰冷的手指捏住许知黎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恐惧是真实的,但在这恐惧之下,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在许知黎心底凝结。硬抗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于是,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她微微颤抖着,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嘶哑与示弱:“我……明白了。是我……不自量力。”
她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锐利的视线,仿佛真的被驯服,被那绝对的力量所慑。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沈爟屿审视着她,指尖的力道未松。片刻沉寂,只有许知黎压抑着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许知黎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最好如此。”他终于松开了手,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但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减退,“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你的价值,决定你的生存方式。”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刚才的近距离对峙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收拾好你自己。明天,你需要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园丁。” 话音落下,他转身,迈着从容却带着无形威压的步伐,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
确认他离开后,许知黎靠着墙壁的身体才彻底软倒,剧烈地咳嗽起来,背后和下巴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但她的眼神却在阴影中迅速变得清明,带着隐忍的杀意。
“园丁……”她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她会学习,会扮演好这个角色,直到找到那个能一击致命的机会。
沈爟屿必须死,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片锈原上所有被他视为花草的生命。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相对干净些的残骸旁,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处。脚踝的青灰色麻木感依旧,她撕下衣摆,就着地上尚未干涸的、相对干净的水渍小心擦拭。
就在她专注于伤口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破损的舱壁外,乱石堆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那感觉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但她心脏却莫名一跳。
是错觉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也不敢过多张望。
在这座黑色的建筑里,任何异常都可能引来沈爟屿的注意。她迅速低下头,将所有情绪收敛,只留下外在的虚弱与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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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许知黎看不到的、黑色建筑外围的乱石深处,赫克托几乎将自己埋藏在锈红色的沙土与岩石缝隙里。他刚才因为一阵无法抑制的、牵动伤口的剧痛而微微抽搐了一下,就那一下,似乎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
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念着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许知黎消失其中的黑色建筑入口,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担忧、绝望,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如同余烬般微弱的执念。
他看到了沈爟屿离开,却看不到许知黎的身影。
她还活着吗?在里面经历着什么?
他必须恢复一点力气,必须……找到办法。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如同最纤细却坚韧的蛛丝,吊着他最后一口生气。
他重新蜷缩起来,如同回归巢穴的重伤野兽,在寂静中,与自身的伤痛和外界无处不在的低语对抗着,等待着渺茫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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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许知黎成了沈爟屿最“顺从”的助手。
她拖着并未完全痊愈的身体,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他的一切指令。
她仔细观察着沈爟屿的一切。他的力量似乎对锈原上大多数混乱、污秽的存在有着天然的克制,但并非没有消耗。她注意到,每次施展那种强大的力量之后,他的脸色会略显苍白,周身萦绕的冰冷气息也会出现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沈爟屿太强大了,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唯一的机会,在于他力量转换的那一瞬间的凝滞,以及他对她这份顺从的逐渐习惯与放松警惕。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
几天后,沈爟屿决定清理一处靠近水源地的、新发现的“巡游者”变异巢穴。他带着许知黎来到巢穴边缘,那里盘踞着数只体型更大、甲壳上布满扭曲人脸状花纹的巡游者,它们散发出的精神污染让空气都在扭曲。
“记录它们的反应。”沈爟屿吩咐道,随即抬手,冰蓝色的能量开始在他掌心汇聚,熟悉的符文虚影开始勾勒。正是他准备施展强力净化术式的起手。
就是现在!
许知黎眼中寒光一闪。
她一直随身携带着那把生锈的匕首。
在沈爟屿全神贯注引导能量、符文即将彻底凝实的刹那,许知黎手握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沈爟屿颈侧最脆弱的区域。
她计算了所有,甚至预估了沈爟屿可能的各种反应和闪避路线。这一击,是她的孤注一掷。
沈爟屿的确出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他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意外,一种……被蝼蚁精心算计后的冰冷讶异。
就在许知黎的匕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道身影从侧后方的乱石堆中猛地扑出。
是赫克托!
他不知何时挣扎到了这里,浑身浴血,脸色灰败,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光芒。
他看到了许知黎的行动,看到了那千钧一发的刺杀,也看到了沈爟屿眼中那抹意外之后迅速凝聚的、更为恐怖的冰冷杀机。
他来不及思考,残破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撞开许知黎,用自己的后背,迎上了沈爟屿几乎是本能反应挥出的一击。
好像有某种东西被瞬间冻结、然后粉碎。
赫克托的身体在空中僵住,一层厚厚的、死灰色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全身,将他定格在了推开许知黎的那个姿态上。
他最后看了许知黎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未能说出口的遗憾。随即,冰晶碎裂,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化作了漫天飘散的、带着血腥味的冰尘,彻底消散在锈红色的空气中。
许知黎眼睁睁看着赫克托在她面前化为乌有,为了挡住那本该落在她身上的致命一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
沈爟屿缓缓收回手,周身的气息冰冷到了极致,甚至连周围躁动的巡游者都暂时安静了下来。他看向许知黎,眼神里再无丝毫之前的兴味,只剩下纯粹的、万物刍狗般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