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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被命运诅咒的女人 > 第3章 朱淑贞去大坑洗尿布,掉坑里差点淹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一九五八年。二月十五,我娘生下了我三哥,现在应该排行老二,我叫二哥。

我二叔说:“十五的娘娘初一的官,你生颠倒了,你是生下来穷,一生穷。”

我大哥听了拍着手说:“二叔,我弟弟要是个女孩能当皇后娘娘?”

二叔点着我大哥的头皮说:“小傻瓜,十五出生的人多了,皇后娘娘就一个,哪能都当皇后娘娘。也就是说女孩十五出生主富贵。”

“二叔,你这不是封建迷信吗?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我大哥一本正经地喊道。

吓得我二叔赶紧捂住我大哥的嘴

谁也没在意,只当玩笑,笑笑就忘了。

这年秋天,我们村深化土地改革,又赶上□□,一场疾风暴雨席卷整个鲁西南大地,我村也风暴中前行,我家在风暴中飘摇。

早在一九五二年,我们村实行土地改革,给每家每户划分了成份:贫农、中农、富农、地主。据我娘说,我家土地多,又有长工,所以划为地主。五二年划完成份,一切照旧。

一九五八年,秋风瑟瑟,落叶纷纷。早熟的庄稼颗粒归仓,地瓜还深埋在地里;菜地里,萝卜、白菜等蔬菜生机勃勃,苍翠鲜嫩;果园里,核桃、大枣进肚的进肚,剩下一点儿早被大人藏起来,准备过年吃,柿子红红地高挂枝头,馋得小孩们爬上树,好不容易摘下来,咬一口,吐出来,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然后扔得远远的,太涩了!

大人们在地里忙着耕地。牛把式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扶犁,吆喝着耕地,把豆地、高粱地、谷子地耕起来,然后站在犁耙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就像站在船上划船一样,同样吆喝着把地疏松。没有几年的功夫可干不了这活计。

整个鲁西南大平原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这天傍晚,西边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晚归的一群乌央央的麻雀惊飞又藏起来。老奶奶们咕咕地唤着鸡,牛把式扛着鞭子赶着牛拉着犁耙归来,像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女人们背着背篓,一边肩上扛着锄头,一边手里抱着随手拾掇的柴火,只恨没长观音的千只手。

小孩们这时候见到了劳作了一天的父母,悲喜交加,想凑上去求抱抱,要诉说一天的相思,可是大人没功夫招呼他们,有的女孩只好含着眼泪没趣地躲开了。

不顾一天的疲劳,女人们赶紧给孩子喂奶的喂奶,做饭的做饭,喂鸡狗鹅鸭的喂鸡狗鹅鸭;男人们赶紧把牲口赶进圈,抱来草料,加把豆饼,拍拍牛头,犒劳一下。

收拾停当,天已经擦黑,洗把脸坐在桌边,边吃饭边讨论着明天的计划。

我们一大家子现在是十四口人,总算消停下来,安静地吃饭。只听见筷子和碗的嚓嚓撞击声,只听见唇舌的呱嗒声,除了爷爷吩咐明天计划的说话声,我们家吃饭是不允许乱说话的。

其实,大家根本顾不上说话,说话的空,咸菜盘子都见底了。我娘要忙着盛饭,常常连菜汤也捞不着喝,拿着干粮就水吃。

这天,我娘给大家盛好了饭,我姐找好位置坐好,刚要吃饭,我二哥又不愿意了,在屋里哇哇大哭。我娘放下饭碗,赶紧跑到里屋抱起我二哥查看。二哥刚吃完奶拉粑粑了。我娘换好尿布,顾不得咕咕叫嚣的肚子,打水洗尿布。

洗完尿布,我娘准备吃饭。走到餐桌前,发现菜盘子都被人用干粮擦干净了,只留下我娘碗里的饭。大家还知道给我娘留碗饭。

这时,我爹领着我姐返回来,我姐手里端着个小碗,小碗里盛着半小碗菜,上面还有几根咸菜条。

“娘,你吃。”我姐稚嫩的小奶音响起来。

我娘抬起头,看到我姐手中的小碗,眼圈都红了。

“好,乖女儿。”我娘接过小碗,用鼻子闻了闻,“好香!”

我姐用软软的小手抹了一下我娘的眼睛,甜甜地说:“娘,我爹给您夹的菜,我大哥给您抢的几根咸菜条,我给您护住饭碗,我爷爷呵斥我叔叔,不让他们抢。”

我娘已经习惯了,没指望能吃上一口菜,只求不挨饿,她还有我二哥等着吃奶。今天全家上阵给自己争一口吃的,我娘好感动!

我娘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一眼我爹表示感谢,摸摸我大哥的头表示安慰。她有我姐这个小棉袄,有我大哥这个皮马甲,背靠我爹这一座大山,我娘感到不孤单。

这顿饭,我娘吃得格外香!

全家人吃完饭早已雀一样散去,只留下我娘收拾一桌子的狼藉。

碗还没放盆里,一个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到大队部开会!一个不留,全家人都去,不会走的抱着,多穿件衣服!”我们村同姓的哥哥站在门口喊道。

称呼他哥哥,其实比我爹小不了几岁。他家赤贫,他爹去世早,留下他和他娘,孤儿寡母,吃了上顿没下顿,农忙时给我们家打个短工。他娘有时候帮我们家套套衣服,拆洗拆洗被褥。我奶奶会给她挖点粮食,拿给她件旧衣服。我们两家算是有些渊源。等我们全家出了院门,同姓大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锁,咣当一下锁上了院门,全家人一脸懵。

一家十四口,拖拖拉拉,等赶到村委会大院,天已经黑透了。大队部已经有两家人到了,大家又都一脸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发一言。看着大家到齐了,村支书,一个姓闫的外来户,对大家宣布:“把大家找来,是宣布上级部门的决定,没收地主家的一切财产,你们今晚不再回家,另有安排。谁谁去哪里,谁谁去哪里,立即执行。”

一九五八年秋的一天,我们一家十四口人从祖屋搬出来,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被扫地出门,什么也没带出来,

全家被扫地出门这一年,我大哥十一岁,我姐三岁,我二哥八个月。我们一小家五口被分在我们家晒谷场的车库里。说是车库,可不是现在的车库,也就是放个农具放个杂物的地方,有时候也放柴火,也就是柴房。因为地方小,住不下一家十四口,爷爷他们九口分到村东头闫家的柴房。

柴房里有的是柴火,因为刚打下豆子、谷子、高粱等庄稼,晒谷场里堆积着一堆堆秸秆。我爹抱来秸秆,铺得厚厚的,躺上面也不硌人,其他人可以,我二哥太小了,我娘就整夜抱在怀里,睡得还算安稳。可是爷爷受不了了,他引以为傲的三百亩地没了,当夜就病倒了,奶奶神神叨叨的毛病更厉害了。

我娘到现在才明白,通知我们家开会的大哥为什么让大家多穿件衣服了,我娘一直心存感激。现在天还不冷,只是夜里凉,我爹就把豆秸堆得像小山一样,凉了就钻进去。

第二天,淑勤姐的娘听说了我一家被扫地出了门,从家里抱来了一床被子,拿来了几件大人孩子穿的衣服,安慰我娘:“淑贞她娘,困难都是暂时的,村里不会不管你们,不会饿死冻死你们的。你要相信,以后会好的。”“谢谢!”我娘扑进淑勤娘怀里,得到了安慰。

本家大哥他娘给我家拿来个洗脸盆子,她没说一句放下就走。我娘默默地把她送到门外。

后来,又有几个邻居送来了生活用品。我们的新家有了家的样子。

第二天,全村的土地都归集体所有,全村人都到大食堂吃饭,各家各户不准开火做饭,大小铁锅都被收走,据说大炼钢铁放熔炉里了,全村人一起出工。

我姥爷家也被扫地出门了,不过我姥爷见过大世面。

当年日本人沿津浦铁路线侵入鲁西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地老百姓组成游击队反抗日本侵略者。我姥爷曾经参加过游击队,偷袭日本人。

一天夜里,我姥爷和游击队员埋伏起来准备袭击日本鬼子的车队。夜幕下,日本鬼子的车队开过来,车灯雪亮,灯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游击队员们等着车队开过来,近了,近了,等车队开进了队员们的包围圈,队员们把□□,扔向敌人,土枪向敌人射击,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等敌人反应过来,游击队员早就跑远了。我姥爷他们就是这样,经常打击敌人。

我姥爷对土地改革,被扫地出门很想得开,他说这是社会运动,所有土地归国家所有,要建设一个秩序井然的崭新世界。

我姥爷说的崭新世界展现在大家面前。

小孩子们觉得大家一起吃饭很热闹,个个开心不已。

我们家原来的四合院当了村里的大食堂,我二奶奶家的四合院当了村子里的粮仓。

我娘在大食堂做饭,我爹和很多男劳力去挖河道修河堤了,同去的还有我三叔。村子里能抗得动铁锨拿得动铁镢的都去平整土地,如果不去就不能去大食堂领饭。我大哥他们男孩子到学校去上学了。

这几天大家群情激昂,村子上空的空气仿佛被烧热了。

地里,红旗招展,口号响亮,参加劳动的人们十分亢奋,人们展开了比赛,谁也不甘落后;食堂里,人们排好了队伍,等待着分餐。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吃着分发的馍馍或者煮地瓜,虽然食物单调,但是气氛热烈,不再细细品尝食物的味道,享受着在一起的快乐。

我们的新家里白天只剩下我三岁的姐姐和我八个月的二哥。二哥已经会坐了,坐在厚厚的豆秸上,倒了也不怕摔,摔倒就趴在豆秸上,尿了,尿漏下去,也不漆得慌,就是扎得慌,我娘临上工还是给二哥掖上了破衣服当尿布。

我娘给大家分发完食物,拿着自己和姐姐的一份回了家。

回到了家,我娘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拿出一个鸡蛋:“小妮,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我娘说着,一把抱住我姐,“我的小妮,我的宝贝,娘不能给你更多,只弄到一个鸡蛋,希望我的女儿吃了这个鸡蛋,一切灾难会滚得远远的。”

我姐拿起这个还热乎的鸡蛋,放手心里搓了搓,想要用鸡蛋把手暖热,然后又把鸡蛋放在脸上,从左边滚到右边,最后顺着小鼻子滚到嘴边。她舍不得磕开,她想拿着它当玩具。我姐咯咯地笑着:“滑溜,热乎,咯!咯!咯!”

姐姐好久没见过鸡蛋了,大家都吃大锅饭,家里不准冒烟,大食堂里吃什么,小孩子也分到什么。我姐把玩着鸡蛋,二哥也觉得好玩,伸出小手想抢过去。

“我的,娘给我的。”

两个人你争我夺,鸡蛋吧嗒一下掉在地上,蛋皮磕破了。我娘赶紧把我姐和二哥抱在怀里,安慰我姐:“磕破正好,剥了皮吃了吧。”

我姐撇开嘴还没哭出来,马上咧开嘴笑了。姐姐用小手把鸡蛋皮一点一点地剥干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又用手掰下一块往我娘嘴里送,我娘假装吃一口:“乖女儿,真孝顺,你吃吧!女儿,等以后条件好了,娘一定给你煮两个鸡蛋,让灾祸两条道滚得又远又快!”

我姐掰下一点蛋黄,往二哥嘴里送,二哥吧嗒吧嗒吃得很香。一个鸡蛋,吃出了大餐的感觉,姐姐的这个生日过得很开心。

我娘给二哥喂了奶,又换好了尿布,回去干活了。

我娘走后,我二哥也忙活开了,他拉粑粑了。

我姐看到二哥拉了,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尿布抽出来,闻了闻,太臭了。她想起来大人们都在村子里的大坑里洗尿布,于是,三岁的姐姐提着包着粑粑的尿布往大坑走去。

大坑在村子西头,我们祖屋的后面,离我们新家不远,绕过祖屋就到了。这里是储蓄雨水的地方,相当于村子里的水库。大坑有一个体育场那么大,水很深。

夏天的夜晚,我爹好在坑里游泳。他一个猛子扎进去,不多会儿,在坑中央冒出来,抹一把脸上的水,甩一甩,又扎进水里,就像鸭子一样,我爹好帅!

我姐姐拿着尿布,下到大人们洗衣服的石头台子上,拿着尿布伸到水里甩啊甩,屎粑粑都甩掉了,撒到水里,她咯咯笑着,开心极了,神气极了,得意极了。正洗着,坑里的鱼可能以为有人来喂它,游过来,吞食水中的屎粑粑。

这里的鱼见惯了人,根本不害怕。姐姐放下尿布,伸手去摸鱼,鱼儿也不怕,伸嘴触碰姐姐的手。我姐在水里一活弄,鱼儿们游走了,姐姐伸手去抓,身子往前倾,脚下一滑,扑通掉进水里去了。

姐姐在水里挣扎,瞬间,只有两只小手伸出水面,两只小辫子在水面浮着,水面布噜布噜冒着气泡……

“有人落水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路过大坑的队长飞奔而来,扑通跳进水里,把沉进水里的姐姐捞出来,抗在背上,空出姐姐喝进肚子里的水。

姐姐咳咳两声,吐出两口水,又活过来。

我娘听说了,赶紧跑过来,抱起姐姐:“小妮!我的小妮……谢谢!谢谢!”

我神神叨叨的奶奶听说了,一路跑一路哭喊:“小妮淹死了?我的小妮啊啊……”我生病的爷爷也拄着棍子赶来了。

一家子悲伤不已,虽然看到姐姐没死,也高兴不起来。村子里的大娘大婶也陪着掉眼泪。

我娘抱起我姐姐回了家,一屁股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姐姐胸脯上,呜呜哭个不停,谁也劝不住,好像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出来:“我的小妮,你的命好苦,你才三岁,死过三次,你每年要死一次给娘看嘛?娘的宝贝,你要让娘心疼死啊!啊……啊……啊……”娘的哭声在打谷场上空回荡,吓飞了宿在柴垛里的鸟雀。

我二哥饿哭了,勤姐她娘抱起我二哥哄着,解开怀让我二哥吃她的奶,我二哥一边吃奶。一边打量淑勤娘,过了一会儿,哇一声哭了:“这小子还挑人。”

这一夜,我娘一直抱着我姐姐,好像怕被人抢走似的,连我二哥也不管了。食堂里的饭放在豆秸垛上,没动一口,姐姐虚弱地躺在我娘怀里,伸出小手,给我娘抹眼泪:“娘,不哭,小妮一定看好弟弟。”姐姐越说,我娘的眼泪流得越凶,两人抱头痛哭到深夜。神神叨叨的奶奶好像清醒了很多,抱着我二哥望着我娘和姐姐,爷爷眼睛望着远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娘。他们两人默默无言,一直陪着坐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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