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影影绰绰,火红的枫叶随秋日的冷风摇曳乱坠,行至山林深处,一道无形的墙壁阻隔了飞鸟的轨迹,鸟儿吱吱叫了两声,掉头离开。
烟袅踏入枫林中,空气中蛛网一般的阵法闪烁了下,阵法完好,并不曾被破坏。
枫树下,砖瓦碎片狼藉混乱,预留出盖房子的平整之地,树木倒塌,土壤翻腾。
“烟……”凌筱被吊在巨大枫树的枝头,挣扎的弧度有些微弱。
是何人所为,几乎已经不用猜测。
烟袅眉眼覆着一层冷霜,指尖微动,吊着凌霄的绳索化作飞烟。
凌筱面色苍白,嘴唇干涸,下一瞬,丝丝缕缕的温暖灵息输送到凌筱脉络中,她怔怔看着烟袅,一双眼眸满是惊讶和茫然。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凌筱眼圈猝不及防红了,烟袅掀眸看向她:“好?我只是不想你死得这么早而已。”
凌筱忽略掉少女眉眼中的冷意,满脑子都在想着,她不想让她死欸!
凌筱本是被遗弃的孤儿,幼时被血冥宗首领所救,在血冥宗的日子里,虽不会冻死饿死,可她这种底层门众,若想活出个人样儿不被欺凌,便要用性命去搏,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除了当年的血冥宗首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不想让她死。
凌筱双目明亮地看着烟袅,她并没有因为她是邪修而看不起她,没有伤害她,还用灵力救治她,她这么好,将她困在这里,定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月殊在那里。”凌霄伸手指了指巨树后露出的一截红色狐尾,毫不犹豫地将月殊出卖。
烟袅闻言,眸光微顿,她的阵法覆盖整座枫林,她早已发觉月殊的位置,令她意外的是,女主到底是血冥宗的人,竟就这么轻而易举把血冥宗少主出卖了?
烟袅指尖一动,巨树后的火狐被黑雾缠绕,拖拽到烟袅不远处。
火狐化作人形,青年阴郁森然地盯着烟袅身侧的凌筱:“你找死。”
凌筱向烟袅身后瑟缩了下:“咳咳,烟,烟姑娘,月殊他不仅不帮你盖房子,还将你准备的砖瓦砸成碎石,你好好教训他…”
“月殊还要在杀了我之前吸干我的灵息,寻姑娘报仇。”
什么少主不少主的,昔日对她有恩的是血冥宗老宗主,眼下又不在血冥宗,连困住她的烟姐姐都没有伤她,月殊那坏种竟想要她的命,她凭何要受他的压榨!
凌筱毫无负担地对烟袅告状。
烟袅方才探察过,女主的灵息的确亏空严重,她看向月殊:“没有内丹,你要再多的灵力都于事无补。”
“我就是想折磨这个叛徒又如何?还有你,敢夺走本少主的内丹,总有一日,本少主要……”
“扒了我的皮,放光我的血,还是将我做成人形标本?”烟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鞋尖踩在青年白皙的指尖上碾了碾。
月殊何曾受到如此屈辱,指尖痛感令他额侧青筋暴起:“样貌丑陋的东西,给本少主做标本,你也配?”
烟袅身后的凌筱小声道:“烟姐姐才不丑。”
不只不丑,还比上次见面时好看了许多。
“你个该死的叛徒,闭嘴!”
烟袅半蹲下身,扯住月殊的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上次不是交代了吗,你要给我盖房子呀,否则,我为何要留你性命?”
头皮的刺痛感令月殊面目狰狞,他阴狠地瞪着烟袅:“这世上无人能驱使我做事,盖房子?你做梦!”
他早已将那些破铜烂铁和砖瓦砸了个遍!
“要杀便杀,等我化作厉鬼……”
烟袅突然笑出声:“没有内丹,你化作厉鬼一样不堪一击。”
她指尖划动到他脖颈处,缓缓握紧:“既然想死,我成全你。”
凌筱本以为烟袅是在吓唬月殊,直到少女纤细的指尖渗出黑雾,青年的脸颊变得青紫涨红,才知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凌筱慌乱地握住烟袅手腕:“烟,烟姐姐,你杀他,血冥宗……”
烟袅转过头,眼底浓郁的赤红色令凌筱不寒而栗,她猛地松开手,不敢再说。
就在这时,结界处传来异动,烟袅感知对方微弱的妖息,没有阻止,无法压抑的嗜血感袭遍全身,月殊身上缓缓流失的生机,令她血色的眸光掺杂着兴奋颤粟感。
去死吧。
不听话的东西,都该死。
一只白狐穿行至枫林中,烟袅挑了挑眉,这只白狐,上一次循环她杀死月殊时便见过,她还曾后悔过让它跑了,这次它主动出现,正好等处理完月殊,一起收拾了,省得它回血冥宗报信。
“艳奴?”凌筱瞳孔一缩。
白狐化作白衣青年,朝着烟袅所在方向叩伏:“姑娘想要什么,只要你说,艳奴定当竭尽全力,还请姑娘留少主一命。”
烟袅扫了叩伏在地面的青年一眼,他周身那淡淡的妖息,不染血腥之气,反而干净到没有丝毫杂质。
这意味着,他身上,没有沾染过人命。
这倒是离奇,血冥宗那等阴邪弑杀之地,连女主都不能无辜到完全置身事外,这人却是个例外。
本奄奄一息的月殊在听到青年的声音时,再次挣扎起来:“咳咳,艳奴,你莫要…求她,回宗门,报信。”
“我要,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月殊的声音嘶哑到极致,覆着浓浓的杀意。
烟袅懒得再听他放狠话,手中灵息化作长剑,毫不迟疑向他胸口处刺去。
剑刃触及月殊胸口之时,被白皙修长的指节握住,烟袅不耐地掀起眸子,话语湮没在喉间。
连她脑海中的系统都忍不住惊叹了句:“我糙!”
青年面容,竟与楚修玉有四分相像。
尤其是那双潋滟水润的含情眸,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眼前青年的这双眼眸,缺少了攻击性,更温和,也更柔润。
若不细细比对,纵有相似之处,也很难让人将他与楚修玉联系到一起。
楚修玉张扬高调,明艳到极致,相反,青年名为“艳奴”周身气质却如风雪中屹立的苍柏,沉静,谦雅,并不招摇。
青年掌心的血珠顺着剑刃流到烟袅握着剑柄的指尖,他眸光微颤:“抱歉,脏了姑娘的手。”
她对白衣青年歪了下头:“艳…奴?”
艳奴看向少女,她一头如墨青丝被玉簪半挽在脑后,雪白的肌肤柔腻无暇,整张脸清秀又温婉,并不像是动辄要人性命的残忍之徒。
“要我放了他?”
烟袅被熟悉的眼眸注视着,目光变得幽深。
或许是他的目光,纯粹干净到仿若一张未曾着墨的白纸,又恰好存在于这双与楚修玉相似的眼眸中,多有趣啊,烟袅想,她似乎找到了,能消减心中执念的方法。
听到烟袅松了口,青年的眼眸并无丝毫波动,静静等待着她的条件。
沾染血迹的柔软指尖落到他淡色的薄唇上,艳奴听到少女开口道:
“舔干净。”
几近于羞辱般的恶劣语气,青年的眸光依旧沉静到没有波澜,反倒是一侧的月殊满脸涨红,牙都快要咬碎了,恨不得立刻起身将烟袅碎尸万段。
“艳奴,莫要听她的疯言疯语,你没必要为了我……”
月殊的话还没说完,瞪大双目。
带着血迹的指尖被青年的薄唇含住,艳奴的眼眸泛着浅淡的水色,哪怕此刻,他依旧眉眼清疏,温润平和,没有被逼迫的屈辱感。
血色余留在青年淡色的唇上,唇染朱色,与那人更像了半分,烟袅愉悦地勾起唇:“用你自己,换他的命,如何?”
“你简直欺人太甚!”月殊目光扫过少女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知为何,心中郁气更加难平,怒意仿若要冲破喉咙般。
烟袅挥手招来凌筱,凌筱回过神来,视线隐昧地从烟袅和艳奴二人身上扫过,一时有些羡慕,又不知该羡慕谁。
“看着他盖房子,若他不愿…”烟袅给凌筱一道传音符,轻瞥了一眼被艳奴扶起的月殊:“若不愿,就去死。”
她将枫林中结界升级加固后,准备离去。
袖角被青年勾住,烟袅挑眉。
“姑娘,你要我……”艳奴停顿一瞬:“你要我做你的妖侍,我该做些什么?”
烟袅:“你,假装爱我就行了。”
艳奴平淡无波的眼眸里划过茫然之色,转瞬,少女身形消失在原地。
月殊冷脸盯着烟袅消失之处,眉眼阴鸷地看向艳奴:“你既知晓我被困在此处,为何不回宗门报信?”
艳奴坐到他身侧,为他输送灵力缓解伤势:“怕你死。”
月殊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艳奴自小体弱,是被血冥宗宗主抱养而来的义子,与他一同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而非可供他随意发难的寻常手下。
“她刚刚与你说什么?”
艳奴天性纯良,可以说是血冥宗唯一的异类,血冥宗的长老们因他这过于单纯的性子,将他送到合欢门修炼,谁知合欢门也无法让他生出几分圆滑,该学得都学了,反而越发的古板守礼。
刚刚距离太远,他听不清那疯女人所言,却实实在在看清了艳奴脸上不同以往的神色。
“她说…要我假装爱她。”
艳奴刚说完,便听到月殊一声冷笑:“她定是相中了你的脸,想对你不轨!”
艳奴这张脸,在血冥宗时就多被觊觎,没想到那疯女人也逃不出皮相的诱惑!
月殊将手中被撕碎的枫叶猛地扔出去,心里不是滋味儿:“你莫要上了她的当,那女人疯得很,说不定得到你后,就把我们一起全杀了。”
在一侧修复瓦片的凌筱撇了撇唇,反正烟姐姐不会杀她。
艳奴起身想帮凌筱一块修复碎裂的瓦片,被月殊拦住:“你还真要帮她盖房子不成?”
艳奴绕过他:“你与凌姑娘有伤在身,我来就行。”
月殊这才想起还有个叛徒,怎奈身上伤势严重,没办法对凌筱下手,艳奴那性子,更是绝不会对女子出手,想到这,本就阴郁的神色更加扭曲。
傍晚,秋风渐止,烟袅将从灵药医处购置的几株药草放到桌面上,有些无聊,眼下正是绣坊下工之时,她刚想去迎楚修玉回来,踏出院门,便看到胡同外的街道上,身姿修长的青年与一样貌灵动的女子相对而立。
烟袅脚步顿住,神色喜怒难辩。
那女子是吴嬢嬢家的独女,上一世与吴嬢嬢聊天时,总能听见吴嬢嬢为了她的婚事苦恼,说她心比天高,看不上镇中青俊。
女子看向楚修玉的目光,眼含春水,欲语还休,烟袅倚在门口,扬了扬眉梢。
她都将他的脸用障眼法遮住了,那吴嬢嬢的女儿不是心比天高吗?如此竟还能看的过眼?
楚修玉,当真不安生。
“许姑娘,今日我请教你绣制牡丹,是因你绣工出众,并无其他,你也知晓,我……”楚修玉停顿了下:“我有家室。”
许之伶双手绞在一起,整个绣坊都知他有家室,她也并不是一定要做那人人唾骂的第三者,她跟到此地,本想看看他们夫妻相处是否和睦,未曾想被他发现了……
她家中催得紧,可她相看的那些男子,并无令她心动之人。
这位楚郎君虽其貌不扬,但她只觉他举止风度处处都吸引人,更何况他还心善,昨日救了宝桂嫂子,他是第一个让她忽视样貌出身,起了心思之人。
“楚公子,你当真喜欢你娘子吗?”
他与他娘子来绣坊之时她便注意到,二人之间看起来并不如寻常夫妻般甜蜜,反倒像是有隔阂。
许之伶靠近一步,还想说什么,楚修玉蹙眉打断,眼底多了一丝不耐:“许姑娘,我说话一直不大好听,趁我没说,你快些回去吧,否则你明日很可能没脸去绣坊。”
许之伶面色赤红:“你!”
楚修玉抬步向胡同里走,身后的女子果然没跟过来。
他松了口气,脚步微滞,目光落在倚在院门处的少女身上,不知为何,心底产生一种诡异的心虚感。
烟袅转身往院内走,楚修玉跟在她身后,刚想开口解释,视线扫过石桌上的药草时顿住,眉眼瞬间变得阴鸷。
这几株药草是做避子丹药的必须之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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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