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五日戌时,元喜进来点了灯,又将卫有归读完的书清了一些拿走,卫有归正瞧着天衡炉出神,却听门外有一人往炼化室而来,却又分明不是元喜的脚步声。卫有归心头一紧,右手掐了个诀,朝门口看去。
只听一声“有归”,一人推门而入,却是卢睿之。
卢睿之大踏步进来,打量了一下屋中情状,不免在天衡炉上多看了几眼,与卫有归笑道:“有归,方才宗主与长老们细细研究悲离脱邪之因,悟及你的血可能有去邪奇效,便遣我来取一些以观效果。”
卫有归心里一松,放下了手,又见卢睿之神色亲切,暗暗感动他总算不如别人一般怕自己“染了魔气”。
只见卢睿之拿出一块储血石和一把通体碧绿的小刀来,摆在了自己身旁的小几上。
“取些血倒没问题。”卫有归挽起袖子,露出手腕,偏头看见那碧绿的小刀竟隐隐闪着绿光,又不见卢睿之用过,不禁好奇道:“这小刀倒也奇特,师兄,你从何处得来的?”
卢睿之身子已背过去,似乎甚是好奇地盯着旁边的天衡炉,随口应道:“唔,别人送的东西,用来取些血,倒正合适。”
卫有归一愣,又道:“其实我的血却是无去邪之效的,我自己也做了些试验。”
却见卢睿之摆摆手,走近道:“有归,长老们急着要呢,下回你见了他们再一一说吧。”
卫有归心中忽起不安之感,便放下袖子,缓缓道:“师兄,且请你回禀宗主及诸位长老,有归正全力相助悲离解魔眠,待魔眠一解,有归便亲自将血送上,再细细说明先前情状。只是取血伤身,若到时支持不住,恐误了大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卢睿之脸色微变,沉着脸道:“长老吩咐即刻便要,别叫我为难。”
卫有归闻言更觉事情蹊跷,也冷了脸:“师兄,究竟出了何事?何以......”话还未说完,只觉劲风扑面,压着自己往后仰去,便运气抵住,眼见卢睿之袖底生风,已然出手。卫有归身子动弹不得,手指掐诀,屋里数把剑即刻飞出,往卢睿之袭去,口里大声问道:“师兄为何动手?”
卢睿之挥袖将那些剑抵在空中,冷笑一声:“方才取了血,破了天衡,便没这么多事了!”
卫有归虽不知其故,却也隐隐猜到自己的血只怕会让幻境生变,若悲离心神不稳,便非得横死炉中不可。当下死死盯着卢睿之,全力御剑压下。卢睿之剑术高明,此时却只全凭劲力在斗,而卫有归则御剑虽强,却毕竟不愿使卢睿之当即毙命,是以二人全神贯注,耗了起来。不过小半刻功夫,正难分胜负之际,只听卫有归“啊哟”一声,手上的力气便小了些微,卢睿之趁此全力击出,将屋中剑都打落在地上,只见小几上的碧绿小刀不知何时浮起,划过了卫有归的手臂,登时便割出了一道血痕。
卫有归为卢睿之劲力所击,但到底卢睿之也没下死手,只是将他真气打回,一时施展不出而已,这时便捂住手臂,暗自庆幸并未有血滴出,为卢睿之所获。
那小刀落回几上,并不再次攻击,卢睿之正要上前取血,只听身后一声大叫:“你做什么!”
只见元喜捧着几本书,正站在门口。卢睿之来得心虚,竟连门都忘了关。
卢睿之嘻嘻一笑:“阿喜啊,我和你门主闹着玩呢。”手指在袖底一动,一个昏睡诀便点到了元喜眉心,只听他闷哼一声,便顺着门框往后倒去。
卫有归怒目圆睁,摇着轮椅护在天衡炉前,咬牙道:“卢睿之,你若不顾情谊,杀了我便是,我与他同去!”
卢睿之苦笑:“有归,你不过是被他一时蒙蔽了,以后你会明白我的。你当真不肯取血?”
卫有归瞪着他,并不说话。
卢睿之舒口气,笑道:“好啊,我打碎这炉子也是一样的吧!”说着提掌拍来,卫有归运劲生生抵挡,却给他震倒在地,胸中气血翻腾,硬是咬了回去,直痛得面色惨白。卢睿之上前欲扶,又看了看那天衡炉,眼里顿时恨意滚滚,便以十成掌力击在炉上,哪知天衡炉如绳上吊坠,轻轻荡开,居然并无损伤,卢睿之更只觉掌力发出,如触淤泥,全无着力之处。是以他并不知天衡炉亦非凡品,看起来不过是个陶泥炉,一旦解印开始,却任谁也打不开,更不提拍碎了。卢睿之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却觉一股劲力扑到面门,抬眼看去,只见那炉明明已荡出数十尺,此时却急速回击,方才使出的掌力竟一丝不漏地回击而来!卢睿之匆忙运气相抗,到底不及方才十成之力甚矣,便给震得连退数步,摔在墙上,把墙壁撞得裂了条大缝。那天衡炉悠悠回荡,又落回原处。
卢睿之从地上爬起,他虽给掌力震伤,终究内里真气远在卫有归之上,晃了几步,便稳稳走过来,叹道:“这也别怪我了,只有取了你的血去!”说着便要去拿那小刀,手还未伸到,那刀却又浮了起来,这回速度却快了数倍,在屋里转了几圈,便直直地冲卫有归而去,卢睿之一愣,下意识掐诀阻挡,那小刀却化为一道绿光,丝毫不滞地穿过符诀,没入卫有归被划开的伤口,肌肉下绿光隐隐、并未停歇,似乎沿臂而上,直入心脏。卫有归本已伤得不轻,只觉那绿光隐没,便如抽走了所有力气,立时失了神智。那闷在胸中的瘀血再压不住,数口呕出,都喷在天衡炉之上,人已倒地昏死。
卢睿之见此情形,也实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是绝不肯重伤卫有归的,不过是想先败了他,取血坏了悲离的解印而已。当即奔过去,想抱了卫有归到榻上躺下,一入手,便觉卫有归全身瘫软,似是连骨头也软下去不少,心知多半是那小刀之上有什么厉害法印,不禁又悔又恨。
只是还未走到榻边,只听叮叮当当响,回头看去,见那天衡炉歪歪斜斜,如醉酒之人一般在屋内撞来撞去,炉顶青烟全不似原来小股冒出,倒像是喷泉一般翻出数寸,线型越走越乱,眼见就要聚不成团。
卢睿之瞧那炉上的斑斑血迹,心知谋划多半已成,只是再看手里的卫有归,悲哉喜哉,苦涩不已。他也不敢再将卫有归留在炼化室,便抱了他往剑魂门外奔去。
还未到得门口,只见数人拿了兵器正冲进大门,见了他便大声问道:“卢门主,情况如何?”
卢睿之正不知如何解说,一道紫影闪过,挡在他左前,正色道:“恐怕是悲离解印中发狂,震伤了两位门主!”再一看卫有归,叫出声来:“这......这卫门主只怕还中了魔印!?”这人却是正客居剑宗的金缕上仙!
众人听了此话,都暗里退了半步。金缕身形一动,绕到炼化室门口,又是一声惊呼:“罪过罪过,竟还打死了个小弟子!”回过身来,看着卢睿之道:“卢门主,这都是悲离解印中发狂做的,是也不是?”
卢睿之一双眼睛似乎冒出火来,直盯了金缕半晌,方咬牙道:“是!”便抱了卫有归木然往外走,吼着让弟子即刻请大夫。等安置了卫有归,吩咐了弟子好生看护,又连连交代:“卫门主醒了,第一个便来通知我,其他谁也不许见!”便折回剑魂门察看情况,只见门口围了数重守卫的弟子,卢嵩与诸位长老也已赶到。
他浑不顾众人,径直走进炼化室,只见方才激荡的天衡已然安静,却看不出悲离在里面是何情况。卢嵩跟着进来问道:“睿之,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卢睿之呆呆地摇摇头,跌坐在椅上,戚哀道:“有归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我......元喜......元喜他......”
卢嵩听得莫名其妙,便问道:“你说什么?”
卢睿之长叹一口气,盯着天衡炉许久,终究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忽地想起什么,又嘿嘿冷笑:“爹,这悲离恐怕是化在这天衡炉里了,咱们只需不动它,过得几年,他便成药渣了。”
卢嵩点点头,天衡的名声他还是知道的,若方才悲离真是在炉中发狂伤了数人,只怕已彻底迷失。再眼见金缕对自己态度温和了许多,心里也长舒一口气,近些日子因悲离而起的那些提心吊胆,总算纷纷落了地。便命人将炼化室贴上封条,再不准人踏足,连着剑魂门,也打算先荒废着。
卢睿之失魂落魄回到卫有归处,只见两位老大夫围在床前,都是面露愁容,心里猛往下沉,问道:“卫门主伤势如何?”
左首的大夫摁了卫有归手腕道:“唉,这脉象,奇异得很呐!卫门主为劲力所伤,倒容易治,只是这昏迷不醒、全身软化的症状却忒也奇怪,倒像是中了什么咒,不像受伤得病,这......这我们也没法子。”
右边的那位也连连点头。剑宗弟子御剑接来的这两位都是当世名医,与剑宗关系也不错,断不会说谎。卢睿之听了身子一颤,疲惫至极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