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蝉鸣悠长。
一背着书笈的年轻书生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山林中,神情颇为悠哉。
毕竟这条山路,他走了许多年,闭着眼睛走都能走出去。
可山林间气象变化万千,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却不知何时竟漫起了茫茫大雾。
而书生此时口中早已干涩不已。
他擦了把汗,望着脚边长满菌子的一棵枯树,神情早已不复当初那般悠闲,甚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他第三次瞧见这棵长满菌子的枯树了。
“再等等,准备进村了。”书生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那棵长满菌子的枯树,立即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可许久,他却始终走不出这片林子,甚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棵枯树前。
“呜呜~”
属于女子的呜咽声若有若无地飘进书生耳畔,吓得他几乎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妈的,不会真撞鬼了吧。”
书生立即从书笈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纸黄符攥在手中,望着不远处那道朦胧的影子壮着胆子道:“我有大师所绘的镇邪符,尔等识相就赶紧离去!莫要生作恶之心!”
那女子的呜咽声先是一停,随即便哭得更大声了:“郎君,你看看我,我不是妖孽啊。”说罢便穿过迷雾走到书生面前。
书生看着面前年龄约莫十几岁的女子,赤着足一身素衣破破烂烂地走到自己面前,神情并未松懈,甚至更为惶恐了。
话本常说山林精怪甚多,尤其格外喜欢幻成貌美的女子吸人精魄。
而面前的女子话本中的妖精般双目含泪,楚楚动人,模样甚美。他垂下眸,瞧见她竟赤着双足行走在山林里,更为奇怪是她脚上却十分干净,几乎不染半分泥泞,书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不是寻常人!
书生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姑娘你怎地一人在这?”
那女子没回答他,而且目光望向他手中攥着的黄符好奇道:“郎君,茹雯有些饿了,你手上的可是什么稀罕宝贝,可否让茹雯瞧瞧?”
一阵凉风吹来,将树梢吹得沙沙作响。
“别过来!”书生倏地大喊道。
茹雯神情先是一怔,立即捂着唇笑道:“别怕,我可不是什么山林野兽。”
书生想逃,可是双腿像是注了铅般动弹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茹雯将他手中的黄符夺了去。
茹雯拿着黄符笑吟吟地打量了一番,怪嗔道:“是用朱砂绘制的符箓呢,可这绘符之人,道行实在太浅了。”
“噗嗤——”
随即一道利爪便从他背后刺入直勾勾地穿透胸腔,而几滴带着温热的血飞溅至茹雯白净清纯的脸庞。
“你——”
书生脸上的惶恐甚至还没完全褪去,就已被难以置信的痛苦所取代,可尽管如此,他一直死死盯住那女子身后的一片灌木丛,瞳孔在急剧放大。
“别过来.......”书生口中渗出鲜血,睁着双眼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死不瞑目。
一只满脸裂痕的瓷骨妖缓缓抽回爪子,它漫不经心地舔舐着爪尖上温热的鲜血。
茹雯将手中的黄符捏成一团随手往身后丢去,语气颇为不满:“啧,你太鲁莽了,我还没玩够你就来了。没劲,这书生你吃了,等会村里的婴孩可都是我的了。”
“好。”
茹雯余光瞥了瞥身后灌木丛,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迈开步伐离去,唯有那只瓷骨妖趴在书生身上,正专注地低着头啃食着书生的脑袋。
“咚咚,咚咚。”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在樊风澜鼻尖。
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万籁俱寂,只剩下他那颗藏匿在胸腔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彼时的他满脸稚嫩,年龄约莫才十岁。
他就这么定定地躲在灌木丛里,双目通红地看着这只瓷骨妖将书生的身躯啃成白骨。
书生是他家刚搬来的邻居,家中会时不时地给他一些粮食救济他,而他也会教他习字,念诗,识道理......
而今日上山还是因为他贪玩,结果却竟会撞见这个场面。
“咔嚓,咔嚓——”
瓷骨妖嚼着书生的白骨,脸上妖异的裂痕沾染满了鲜血。
大雾变得越来越浓,眼前的树林开始变得的扭曲,所有的一切都在混沌中变得模糊。
耳畔先是传来烈火燃烧的声音,渐渐地被惨叫声给取代。
当樊风澜再次一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村子门口。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血腥味充斥在鼻尖,而曾经熟悉的村子已然倒塌,满地人骸,鲜血染红了小溪。
而他的亲人,正倒在血泊当中。
“又见面了呢,小鬼。”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从樊风澜身后传来。
樊风澜一回头,便瞧见了杀死书生的茹雯怀中抱着一个正熟睡的婴儿慢悠悠地朝他走来。
“今日在林子里的,是小鬼你罢。”茹雯笑吟吟道。
“你不是人。”樊风澜后退了几步,稚嫩的眸中满是戒备。
茹雯手一挥,一只瓷骨妖便闪至眼前狠狠地将樊风澜摁在了地上。
茹雯模样依旧如白日那般,衣衫破破烂烂,一副人见犹怜的模样,可她脸上,手上,甚至连衣裳,都已然染上了殷红的鲜血。
“人?”
她随即目光望向怀中正在沉睡的婴儿,故作疑惑道:“你是说他吗。”
茹雯话音刚落,她怀中的婴儿便开始了嚎啕大哭。
樊风澜还未来得及出声,便瞧见茹雯倏地松开了双手,将怀中的婴儿狠狠地抛向地面。
霎那间,喧嚣的风声、虫鸣,与婴儿的哭声一起戛然而止了。
“不!我的儿!”一道焦急的惊呼声从一侧倒塌的屋子里传来。
“你个妖孽!还我儿子!”茹雯循声望去,便见一位右臂空荡荡的妇女提着刀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即使她脸上灰扑扑的,但樊风澜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村里的赵婶。
茹雯不躲开,依旧眨着眼玩味十足地望着奔向她的赵婶,即使赵婶的刀即将刺入她胸腔时,茹雯依旧无动于衷。
只听见“哐当——”的一声,刀掉落在地上。
一只瓷骨妖从阴影中袭出,在一口咬断了赵婶的脖子后立即便拽着她的脚踝,一寸寸地拖向了深林中。
这只瓷骨妖,樊风澜也认得,是今日杀了书生的那只。
茹雯垂眸望着樊风澜,脸上笑意不减。
“婴孩的皮囊是最细腻的,本想将其养个几日再剥了他的皮的,可惜啊就是太聒噪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的,自然也是留不得了。”
她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樊风澜,像是在看街边的商品般,继续笑吟吟道:“不过你的皮囊似乎也不错,剥了你的皮囊给我做衣裳如何?但,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躲起来,你要是躲着不被发现,那就算你命大,且暂时饶你一命。不过,要是被我手下的乖宝宝们发现,你就要乖乖听话地剥下自己的皮囊给我哦~”
说罢,她手一抬,原本擒着他的瓷骨妖立即松开了手。
茹雯对上樊风澜那双满目通红的眸子,笑嘻嘻地歪了歪头:“开始吧,小鬼,让我多玩一会。”
*
夜色闷迷,而林间狼奔鸱叫,令人竖心寒毛。
一定不能被找到,一定不能!
樊风澜正喘着气奔跑在林子中,而身后村子早已经变成了废墟。
汗水砸在泥泞里,他没有回头,而是只能望着前方的路一直跑,一直跑。
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活下来。
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为村里人报仇。
他躲进了一个小小的洞穴中,几乎是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蜷成一团。
“这小子真能跑,等会抓到他剥了皮之后,我可一定要吃了他的腿。”
“切,你也不嫌噎得慌,你今天吃的人还少吗?”
“怎地,那等会找到了你可别吃哈。”
洞外瓷骨妖的交谈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樊风澜的耳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炷香,又或许是一百年,都始终没有人发现樊风澜,而林间恢复了死寂,就连风声都停止了。
好安静,它们走了吗?
它们真的......走了?
这个念头刚从樊风澜心中萌生出,一声极轻、极脆的细响,便立即自头顶传来。
樊风澜一抬头,便瞧见不知何时竟有一只瓷骨妖像蝙蝠那般倒挂在洞穴顶上。
一人一妖,四目相对。
只见瓷骨妖布满裂痕的脸庞缓缓扬起唇角,裂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找到你了,小鬼。”
*
跑,快跑!
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映出樊风澜那张稚嫩又张苍白的面容,他冲出密林的遮掩,踉跄地扑倒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挣扎着爬起来,可不知何时,一只又一只的瓷骨妖早已将他重重包围,再次将他狠狠地摁在地上。
“沙沙沙————”
树梢沙沙作响,而一道婀娜的身影正悠哉游哉地从林间迈出而来。
“不跑了?”茹雯停在了樊风澜不远处,语气颇为遗憾。
樊风澜没有说话,而是死死地盯着正垂眸在手中把玩着一小节骨头的茹雯。
只听见“咔嚓——”的一声,她手中的那一小节精致的骨头便化为了齑粉。
“可惜了,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呢。”茹雯故作可惜地摇摇头道。
随即她便将目光望向樊风澜,打量道:“算是他,这是第几张小鬼皮了?”
“禀主子,算上这小子的皮囊就是第八十一张,刚好够您下一次蜕皮时用。”一只瓷骨妖毕恭毕敬道。
茹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行吧,人间话本中的猫捉老鼠的戏码也玩够了,那就把这小鬼的皮剥了吧,一定不要像之前那样划烂了。”
“是。”
樊风澜被瓷骨妖死死地摁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的。
一个十岁的幼童对上众多瓷骨妖,就好比螳螂挡车般,不自量力。
于是他只能看着茹雯潇洒地转身离去的背影,布满血丝的眸中皆是怨念与恨意。
妖邪,皆坏。
他恨妖孽屠了村子,恨它们随意将人的生死当作用来玩乐的乐趣。但更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樊风澜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正擦拭着匕首的瓷骨妖,眼神变得麻木空洞。
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屠尽掉这世间的全部妖孽。
一定要。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从樊风澜耳畔响起,而预想中皮肉刺穿的剧痛也并未降临。
只听见“哐当——”一声,似乎是刀柄掉落至地上的声音?
樊风澜紧闭的眼睫剧烈一颤,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
蹲在他面前的瓷骨妖的头颅被一支长箭自后向前,贯穿了它的额头。
“砰——”
这只瓷骨妖几乎是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已然化为齑粉与沙土在他面前轰然倒地。
变故来得太快,周围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但也只维持了一瞬。
“吼——!”
围拢在他周围的瓷骨妖如沸水般瞬间暴动起来,浓郁的妖气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将樊风澜淹没。
“何人敢伤我族人?”只见茹雯不知何时沉着一张脸从林间走了出来,语气中已然不复之前的玩味。
她本是要离开了的,可那一支刺入瓷骨妖的利箭却是硬生生地将她留住了。
茹雯手一挥,樊风澜便觉得周身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地上提起,双脚离地。
“呃......”窒息感瞬间袭来,他红涨着脸挣扎着,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踢,小脸因缺氧迅速涨红,又转为青紫。
“嗖——噗嗤!”
又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狠狠地刺穿茹雯的肩膀。
霎那间,那铁钳般的禁锢之力骤然消失,樊风澜也如同断线的木偶跌至地面。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击并未到来。
只见一道身影如同春风般掠过,天旋地转间,樊风澜已被那人稳稳地将接入怀中,旋即他的双脚便稳稳地站在了坚实的草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
樊风澜甚至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清新的、带着淡淡花香味瞬间充斥在鼻尖。
皎洁的月光之下倾泻在纪嘉懿身上,随着夜风拂动她挽起的长发,宛如谪仙临世。
纪嘉懿将他置于身后的同时,目光便望向被瓷骨妖重重围住的茹雯,嘴角微微勾起,手已再次搭上弓弦。
茹雯原本年轻貌美的面容瞬间布满了皱纹,她咬着牙地拔出刺入肩膀的利箭,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孩子们!杀了她!全部给我杀了她!!!!”
收到指示的瓷骨妖瞬间张牙舞爪地朝纪嘉懿奔去。
“哎呀呀,以多欺少,可是不对的哦。”
她樱唇含笑,艳如桃李,所谓是绢丽无双,风华绝代。
只见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嗖——!”利箭离弦而出,快如残影。
利箭一分为三,三分为九,几乎是带有磅礴却势如破竹之势狠狠地刺刺穿了朝涌来的瓷骨妖。
疏星皎月,树影婆娑,而瓷骨尽碎,妖邪已诛。
一位身穿盔甲的侍卫走到纪嘉懿的面前,双手抱拳恭敬道:“禀元君,方圆十里已查验完毕。”
“如何了。”纪嘉懿手一收,手中的弓箭便化为一道淡淡的光芒消失不见。
“邪祟横行,无人生还。”
侍卫话音刚落,便听见“啪嗒——”一声,一枚玉佩从樊风澜衣襟内滑落,掉在脚边的草丛里。
樊风澜正要弯腰捡起来,可有一只手比他还快。
“那是我母亲给我的!你还给我!”樊风澜着急道。
纪嘉懿看着樊风澜着急的模样勾了勾唇角,随即便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他:“好,给你。”
樊风澜接过玉佩后立即揣入了怀中,他后退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纪嘉懿:“.....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纪嘉懿站起身,负手而立,夜风将她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济急如济涸辙之鱼,救危如救密罗之雀。”
“什么意思?”
“大胆凡——”
“意思就是惩恶扬善咯。”纪嘉懿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卫,立即打断道。
纪嘉懿眨了眨眼,迈着步伐走到樊风澜面前,她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可怜的小孩要好好长大,以后争取做一个能惩恶扬善的好人。至于今夜的事,你就当作是做一个噩梦吧,好好睡一觉,把今天所见到的这一切都忘了吧。”
她语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包括我。”
纪嘉懿微凉的掌心轻轻拍了拍樊风澜的头,一道纯粹的灵力从她手中散开如春风拂过般席卷樊风澜全身。
疲惫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年幼的樊风澜他死死咬住下唇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目光执拗地抬起眼盯着纪嘉懿的面容。
不......不能忘......
他不甘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他越是挣扎,纪嘉懿的身影就愈发的模糊。
樊风澜试图抵抗着,可身体不仅就如同坠了千斤重担般,眼皮也已然不受控制地缓缓阖上。
不能忘……
一定很不能忘……
“济急如济涸辙之鱼,救危如救密罗之雀。”——《文昌帝君阴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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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憋了好几天,今天硬是在电脑前坐了好个小时终于写完了,真的燃尽了[笑哭]
然后怕大家这章没看懂,先跟大家解释一下~
这章是一个梦魇,但也的的确确是风澜小时候真实经历的事。
大家不要觉得他太战斗力拉跨,我们风澜长大后真的很强的[可怜]
毕竟当时的他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亲眼目睹书生被杀,赖以生存的村子被毁,他作为一个凡人,一个十岁的凡人小孩,他被妖怪追着,他只能跑,没有别的办法,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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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元事务繁多,如果上榜单的话会尽量多更一些,当然,没榜上的话也会尽量争取一周更够7k字左右吧~~
反正我现在是啥时候写完一章啥时候发一章了哈哈哈
最后,祝大家看文愉快(^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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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虚幻与现实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