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年度国节将至,原定由三皇子萧沐全权筹备。
宫墙内外已添了几分热闹,廊下挂起了新制的绛色宫灯,宫人们捧着彩绸、礼器往来穿梭,脚步声在青砖路上敲出急促的响。
只是这热闹里,总裹着层似有若无的紧绷。
国节既是祭祀先祖、宴请外邦的大典,也是皇子们展露能力、拉拢朝臣的良机,萧沐接下这差事时,满朝都知他是想借筹备之功,再压太子萧澈一头。
萧沐刚从御书房领旨出来,玄色常服的下摆还沾着御花园的霜气,却顾不上回府换衣,先让人把礼部存档的《慕朝国节典仪》全套搬去自己的书房之中。
他坐在紫檀木案前,指尖划过泛黄的典籍页面,目光落在“祭祀南郊”“宴饮外邦”两卷上,眼底翻着亮。
他自幼跟着他的祖父右丞相学礼制,论对国节典仪的熟稔,萧澈那个常年扎在军营、偏心边关武将之人远不如他。
“殿下,礼部王侍郎求见。”内侍轻声通报。
萧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放下典籍:“让他进来。”
王侍郎是礼部的老臣,素来与萧澈提拔的年轻官员不对付,见了萧沐便躬身行礼:“殿下,臣已按您的吩咐,将国节祭祀用的青铜礼器清单核了三遍,只是......南郊祭台的搭建,若按旧制用松木,恐赶不上雪前完工,不如改用楠木?”
“楠木太奢。”萧沐摇头,指尖在案上轻点。
他也是懂分寸的:“父皇最忌皇子铺张,旧制松木虽慢,却合‘敬天惜祖,不尚浮华’的规矩。你让人多征些工匠,两班倒着赶,再把工部库房里前年剩下的桐油取来,涂在松木表面防雪,既守了旧制,又解了工期的困,父皇见了只会夸我们用心。”
王侍郎眼睛一亮:“殿下高见!臣这就去安排。”
待王侍郎走后,萧沐唤来心腹侍卫:“去国师府一趟,把那盒从西域进贡的龟甲送过去,跟国师说,国节祭祀时的‘通神祝文’,还请他本人亲自拟定,就说我想借国师的‘天命之言’,让百官看看,这国节筹备,是顺天应人之举。”
现任国师府的国师青莲是齐域飞和苻瑾瑶的师弟,为人少了几分苻瑾瑶的高高在上,也多了几分齐域飞的雷厉风行。
可谓是圆滑又讨喜。
侍卫领命退下,萧沐走到窗边,望着廊下挂起的绛色花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国师府设立以来,一直与景硕帝渊源极深,甚至能让景硕帝愿意将苻瑾瑶送去里面添彩,若能让国师在祭祀时为自己说句好话,朝臣们定会觉得他“得天命眷顾”。
再加上礼部老臣们的支持,这场国节过后,他在朝堂的声望,定能压过萧澈。
——
国节的消息明明还没有正式传开,御书房的烛火燃至深夜,铜炉里的沉香烧得只剩余烬,空气里裹着几分凉意。
周皇后端着盏温热的参茶走进来,见景硕帝仍埋首在奏折堆里,指尖捏着朱笔,眉峰微蹙,便轻手轻脚将茶盏搁在案边。
她柔声道:“陛下批阅了三个时辰,喝口参茶暖暖身子吧。”
景硕帝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待朱笔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周皇后顺势替他按揉着肩颈,语气慢悠悠地提起:“方才路过偏殿,见宫人们正搬国节用的彩绸,才想起三皇子接了筹备的差事。说起来,国节关乎慕朝颜面,既要祭祀先祖显庄重,又要宴请外邦展气度,可不是件易事。”
景硕帝闭着眼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边的玉镇纸,没接话。
周皇后话锋微转,语气更软了些:“太子这些年在兵部历练,既懂如何调度军民、安抚人心,也知晓朝堂仪轨的轻重;三皇子精于礼部礼制,对祭祀流程、宴席排布最是熟悉。”
“若让二人一同筹备,既能互补长短,把差事办得更妥当,也显皇家兄弟和睦,外邦使者看了,也会赞我慕朝宗室同心,这可是体面事。”
她这话句句落在景硕帝的心坎上。
他早察觉萧沐接筹备差事时,眼底藏着的争胜心,若让其独掌大权,难免会借着国节大肆拉拢国师府与礼部官员,届时萧沐势力过盛,反倒打破朝堂平衡。
再者,萧澈虽为太子,却多在兵部行事,统筹全局的能力还需打磨,国节正是个绝佳的考验机会。
而且,那日,他也自己亲眼看到了萧澈......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听闻萧沐与国师府过从甚密,让萧澈一同参与,也能暗中制衡国师府的插手。
景硕帝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说得有道理。皇家无私事,国节更是如此,兄弟同心方能稳朝纲。”
说罢,他扬声唤来福公公,沉声道:“传朕旨意,国节筹备事宜,由太子萧澈与三皇子萧沐共掌,权责均分。祭祀礼制、宴席排布由萧沐主理,军民调度、外邦接待由萧澈主理,二人需同心协力,不得有误。”
福公公躬身领旨,快步去传旨时,周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端起参茶递到景硕帝面前:“陛下圣明,这样一来,国节定能办得圆满。”
景硕帝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望着案上摊开的兵部奏折。
那是萧澈呈上来的边境防务奏报,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奏折上点了点,他当然懂得皇后的小心思,但是却无意点破,只不过,后宫干政始终是让他不喜的。
——
御书房中,
苻瑾瑶正帮着景硕帝整理堆积的奏疏,指尖刚触到一卷关于国节礼制的折子,就听景硕帝忽然开口。
景硕帝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近来让澈儿与沐儿一同筹备国节,你觉得这安排如何?”
苻瑾瑶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景硕帝,他仍埋首在奏折里,朱笔悬在纸上方,却没落下,显然是在等她的回答。
她虽疑惑陛下为何特意同自己聊这事,却还是放下奏疏,斟酌着说道:“陛下这安排极妥。太子殿下在兵部历练,军民调度、外邦接待这类事,他熟稔于心,能保国节根基稳妥。”
“三皇子精于礼部礼制,祭祀流程、宴席排布由他主理,能显大典庄重。只是......”
她顿了顿,想象了一下萧沐接旨时的大概率表情可能会有点难看,有点可惜看不到。
苻瑾瑶又补充道:“三皇子本想借国节独揽功劳,如今太子殿下加入,他怕是会急着争表现,难免在细节上冒进。”
“而太子殿下向来稳妥,大概率会先稳后进,二人或许会在‘礼制细节’与‘实际调度’上有分歧,但只要守住‘权责均分’的底线,倒也出不了大错。”
景硕帝听着,缓缓放下朱笔,眼底掠过一丝赞许:“你倒看得明白。”他的月奴,果然是最聪明厉害的那一个,不过......
“萧澈在你这里评价似乎还可以。”苻瑾瑶没有注意到景硕帝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无奈和幽怨之意。
苻瑾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萧澈,萧澈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本以为他是一个冷漠的人,但其实他内心很柔软,待人也很温柔。”她说的认真,景硕帝也观察地认真。
却又在苻瑾瑶忽然看过来的时候,景硕帝立刻看向了手中卷轴。
“陛下,您听我说了的吗?”苻瑾瑶难得同人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可惜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景硕帝重新装摸做样地捧起卷轴:“听不懂。”
景硕帝秉持着只要我听不懂,他的小月奴就可以还只做那个仰头软软乖乖地叫他“陛下”的小孩子。
没有一个父亲是会期盼着自己的女儿就这样被臭小子拱了。
苻瑾瑶见他神色淡淡,忽然弯了弯唇角,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道:“不过说起来,这安排要是再有意思些,不如让阿渊也参与进来?毕竟阿渊最不喜欢书画风雅,国节上的宫灯、彩绸纹样,让他来掌眼,定然会把他折腾的不行。”
萧渊性子现在闲散了下来,最近沉迷于画画,对朝政更加不上心。
苻瑾瑶这话本是随口玩笑,没成想景硕帝竟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指尖点了点她:“你这丫头,净想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苻瑾瑶也跟着笑,只当是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
——
可几日后,苻瑾瑶正在扶桑殿教婵娟叼飞盘,就见下属匆匆来报:“郡主,宫里传旨了,陛下令让四皇子萧渊也参与国节筹备,主理所有礼仪装饰的纹样设计与宫灯排布。”
“什么?”苻瑾瑶手里的飞盘 “啪” 地掉在地上,先是满脸困惑:“陛下还真听了我那玩笑话?”
随即转为震惊,“阿渊连朝会都懒得去,让他管装饰纹样?这也太荒唐了吧!”
最后只剩下无奈,她扶着额头哭笑不得,:“陛下这是想让三位皇子把国节变成‘三足鼎立’吗?”
笑过之后,她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封齐域飞留下的信上,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婵娟似乎察觉到她的低落,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毛茸茸的触感却没让她心情好转,齐域飞去那永国旧民区已有多日,她担心,磨了阁主很久,才挪了近乎三分之二的镜花阁暗卫听她调任,但是至今没传回来半点消息。
那边鱼龙混杂,既有慕朝的暗探,也有对永国心怀执念的旧部,还有想趁机挑事的乱党,他单枪匹马就去了。
苻瑾瑶走到窗边,眉头紧紧皱起。国节筹备这边闹得热闹,可那边的安危,着实是让她忧心的。
——
被苻瑾瑶难得惦念着的齐域飞裹紧了身上的粗布短褐,将墨色锦袍与腰间佩剑都藏在客栈的木箱里。
他不敢以“齐将军”或“永国太子”的身份示人,只能扮作来归安坊寻亲的寻常客商。
路沿还留着永国特有的莲花纹刻痕,街边铺子的雕花窗棂也是永国样式,甚至有卖 “永国酥”的小摊,蒸腾的热气裹着熟悉的甜香飘过来。
齐域飞驻足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这是他幼时时最爱的点心,母妃曾亲手为他做过。
“老丈,请问您知道当年永国皇室......”他走到一个编竹篮的老者面前,话刚说一半,老者就猛地抬眼,眼神里满是警惕,手里的竹篾 “啪” 地断了一根。
“皇室?不知道!”老者生硬地打断他,飞快地收拾起竹篮。
“我们只知道当年打仗,城破了,就跟着逃过来了,其他的都不知道!”说罢,推着竹篮快步走了,仿佛多听一句都烫手。
齐域飞没气馁,又找了个卖茶水的阿婆。
阿婆端着粗瓷碗给他倒茶,叹了口气:“唉,当年兵荒马乱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管皇室的事?只记得那天城楼上挂着白旗,到处都是哭喊声,我们跟着人流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至于皇室怎么样了,谁知道呢?也没人敢提啊!”
阿婆说着,还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小伙子,别问这些了,归安坊里,提‘皇室’是忌讳。”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人,要么像老者那样警惕地躲开,要么像阿婆那样说“知道打仗”。
连街边玩闹的孩童,唱的都是慕朝的童谣,他问他们会不会唱永国的歌,孩子们却摇摇头:“沈爷爷说,不能学以前的歌。”
齐域飞知道,寻常百姓是真的不知情,他们只记得战争带来的逃难与恐惧,至于皇室内部的变故、城破的真相,根本没机会接触。
真正可能知情的,是归安坊里那些当年跟着永国官员逃过来的人,或是如今掌管归安坊事务的里正、乡老。
他找到归安坊的里□□,里正沈仲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慕朝的青色官服,却在袖口绣了朵极小的永国玉兰花,那是永国旧臣的暗记。
齐域飞心头一动,上前作揖:“沈里正,晚辈齐某,是永国旧民之后,想打听些当年的事。”
沈仲的脸色瞬间变了,却没露出半分亲近,反而沉声道:“齐公子,归安坊的人都是想安稳过日子的,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谁也不想再提。”
他起身走到门口,做了个 “请” 的手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慕朝陛下容我们在此安居,已是恩典,还请公子莫要再提旧事,扰了大家的安宁。”
齐域飞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却急切:“当年永国,背后其实是有.....”
“公子请回!”沈仲猛地打断他,眼神里满是警告:“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说罢,不等齐域飞再说,就转身进了里□□,“砰”地关上了大门,落了门闩。
齐域飞站在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无聊呢,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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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国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