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瑾瑶闻言,唇角勾了勾,没再提宫女的事,反而话锋一转,聊起了调香:“说起来,前几日我得了盒西域来的奇香,燃着时清清爽爽,半点不腻人。”
“倒是想起从前听人说,有些香看着寻常,里头却掺了旁的东西,用那些腌臜手段害人,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怕是要动怒。毕竟陛下最厌这些阴私伎俩,去年李御史家出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殿内的气氛却瞬间冷了几分。
皇后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婉妃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没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猜不透苻瑾瑶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闲聊。
苻瑾瑶却似没察觉两人的窘迫,依旧慢悠悠地说着调香的趣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席间的姑娘们都听见。
她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余光却悄悄扫过席面。
坐在末席的吏部尚书家小姐,听见“腌臜手段”时,指尖猛地攥紧了裙摆,户部侍郎家的姑娘,也悄悄别过脸。
——
宴终的钟鼓声从远处传来,檐角的宫灯还亮着,将人影拉得细长。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向岁安跟着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柳玉茹,还有另外几位相熟的姑娘一同往外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袖口的绣纹。
方才苻瑾瑶扫过席面的眼神,她虽没完全看懂,却也隐约觉得这场宴会没那么简单。
刚走出殿门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苻瑾瑶清淡的声音:“向小姐。”
向岁安脚步一顿,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恰好与苻瑾瑶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双平日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此刻亮得有些锐利,向岁安心头微凛,瞬间反应过来。
她连忙停下脚步,微微屈膝:“郡主还有事吩咐?”
周围的姑娘们也跟着停了下来,柳玉茹攥着裙摆的手指紧了紧,眼角的余光悄悄往苻瑾瑶那边瞟,显然还没从方才“腌臜手段”的话题里缓过来。
苻瑾瑶缓步走到向岁安面前,手里还捏着那支白玉簪,语气听不出情绪:“方才在我宫里歇得还好?回去的路上若是还觉得头晕,让车夫慢些走,别颠簸着。”
她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柳玉茹:“柳小姐也一并照看着些,毕竟是同路,互相有个照应。”
至于那么紧张吗?若是她做出这个事情,也紧张的太明显了吧。也不对,要是做出这个事情还如此关切地同向岁安一同走,那才是她真正的实力了。
心理还是挺强大的才对。
柳玉茹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得一僵,忙点头应道:“是、是,郡主放心,我会照看向小姐的。”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指尖的布料被攥得发皱。
方才苻瑾瑶提到“腌臜手段”时,她攥裙摆的动作定是被看见了,此刻被单独点出来,后背竟悄悄冒了层薄汗。
苻瑾瑶微微颔首,没再多说,转身似要离去。
可刚走两步,却又忽然顿住,侧过身往姑娘们身后望了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最边上的那位姑娘身上。
那姑娘穿着水绿色的襦裙,发间簪着支珍珠钗,正是怀王的表妹沈清沅。
方才在席上,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没像柳玉茹那样露怯,也没像户部侍郎家的姑娘那样躲闪,此刻被苻瑾瑶这么一看,却忽然往后缩了缩,像是被烫到似的。
“倒是忘了问。”苻瑾瑶的声音不高,却刚好能传到沈清沅耳中:“这位是怀王殿下的表妹沈小姐吧?”
沈清沅脸色微白,忙屈膝行礼,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是、是臣女沈清沅,见过郡主。”
她垂着头,不敢抬眼,指尖死死掐着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安安分分地坐着,竟也会被苻瑾瑶注意到。
向岁安站在一旁,顺着苻瑾瑶的目光看向沈清沅,心里悄悄犯嘀咕:这位沈小姐她也见过几面,性子向来温和,怎么今日瞧着这般紧张?
苻瑾瑶盯着沈清沅看了片刻,眼底的锐利渐渐淡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只淡淡道:“既是怀王的表妹,那便是自家人。往后若是在宫里遇见,倒也能多说几句话。”
说完,便没再停留,转身朝着扶桑殿的方向走去,赤红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阵轻浅的风声。
直到苻瑾瑶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沈清沅才悄悄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柳玉茹也缓过神,拉了拉向岁安的衣袖:“向小姐,我们......我们快走吧。”
向岁安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苻瑾瑶离去的方向。郡主特意点出沈清沅,又提了怀王,难不成......这场针对她的阴谋,还和怀王有关?
她心里疑窦丛生,只能跟着姑娘们继续往外走,只是脚步却比来时沉了几分。
而回廊的阴影里,苻瑾瑶停下脚步,流钟不知何时已候在那里,低声道:“郡主,这个沈小姐的贴身丫鬟确实在宴会中消失了一段时间。”
苻瑾瑶指尖摩挲着白玉簪的纹路:“会同怀王有关系吗?这次的事情。”
是想毁了这个被皇后看上的助力所以让萧澈无法获得这个助力吗?还是说,是想让皇后的宴会出岔子,损伤太子的名声?
苻瑾瑶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而后说道:“去把那个宫女的嘴巴撬开吧。”本来就掌握着最关键的人,若是这样猜测,反而不是会弄得更复杂。
——
扶桑殿的烛火燃得明晃晃,将案上那页供词照得纤毫毕现。
苻瑾瑶指尖按着纸面,眉头仍未舒展,供词里写得明白,是怀王表妹沈清沅私下找了那宫女,许了重金,让她把向岁安引去偏殿,连熏香都是沈清沅让人偷偷送进宫的。
可这“一环扣一环”的巧合,总让她觉得背后藏着更深的牵扯。
“婉妃今日在宴上的反应,倒不像是知情的样子。”她轻声自语,指尖在“怀王表妹”几字上顿住:“沈清沅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后的宴会上动手?”
“郡主,您忘了,嫉妒之心最能让人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流玉端着刚温好的姜茶走近,将茶盏放在苻瑾瑶手边,声音压得轻柔,
“您只想着怀王和婉妃的势力牵扯,却没细想,想要向小姐这个‘助力’的,未必只有皇后。而且,总有人不想要向小姐这个助力。”
苻瑾瑶端着姜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流玉:“嫉妒?”
“您再想想。”流玉继续道:“皇后娘娘属意向小姐,想把她拉拢过来做太子殿下的助力,这事在京中贵女圈里不算秘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供词上:“婉妃娘娘是右相女儿,自然盼着家族势力稳固。若向小姐真被皇后拉拢,太子殿下的声势便会更盛,这对怀王,对整个右相府,未必是好事。”
苻瑾瑶顺着她的话往下想:“所以,婉妃也想要争一争向家这个助力,亦或者,她也不想让皇后顺心,或许没直接动手,却未必不知情?甚至可能......是默许了沈清沅的做法?”
毕竟沈清沅是怀王表妹,又是右相府的旁支,她的行动若能毁掉向岁安,既断了皇后的助力,又不会牵连婉妃和怀王,可谓 “一举两得”。
“再者,”流玉补充道:“沈清沅素来爱慕怀王,眼里哪容得下旁人与怀王有其他的可能性?干脆将事情做得绝一点。”
苻瑾瑶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这里面涉及到婉妃的话,就有一些麻烦了,最起码,她得去请示一下陛下。
“算了,我要沐浴,去准备一下吧。”苻瑾瑶觉得自己要洗一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苻瑾瑶起身时,裙摆扫过椅脚的铜铃,叮当作响的声线刚漫开,就被她挥散在空气里。
浴池边上,苻瑾瑶赤足踩在冰凉的白玉地砖上,指腹无意蹭过砖缝里的暗纹,她没回头看,只将外袍往屏风上一抛。
暗红色的布料滑落时扫过屏风上的墨竹图,留下一道浅痕,倒添了几分随性的慵懒。
浴池里的水早已备好,氤氲的热气裹着淡淡的兰花香漫出来,苻瑾瑶缓缓解开里衣,布料坠地的瞬间,她便抬步踏入池中。
温热的水流漫过腰际,带走了白日里周旋的疲惫,却没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苻瑾瑶的墨发如海藻般散开,浮在水面上,尾梢还沾着细碎的水珠,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真像株藏在水中的妖精,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魅惑。
往日里她最喜泡澡,泡上半盏茶,浑身的疲惫都能散个干净,可今日温水裹着身子,却总觉得心口有团温火在烧。
许是白日里那禁香的余韵还没彻底散去,又或是方才想婉妃、怀王的纠葛想得头胀,连带着身体都跟着燥起来。
苻瑾瑶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湿痕。
抬手晃了晃脑袋,墨发上的水珠溅在池边的白玉栏杆上,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而后苻瑾瑶踩着池底的台阶随意坐下,水面上漏出了一些膝盖,肌肤泛着水润的光泽。
她闭着眼时,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晃出萧澈的模样。
白日里,他指尖的温度,呼吸落在耳尖的痒意,还有唇齿相缠时的灼热,竟比池中的温水还要烫人。
“啧。”苻瑾瑶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尖,指尖蹭过脸颊,竟还带着点未散的热度。
她半眯着眼,半个身子趴在浴池旁,手臂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藏在水中,无意识地撩着水花。
月光包住了月亮捧着的玉石,裹着玉石的时候却忍不住轻轻滑动。
带来让月亮忍不住地颤抖和战栗。
月亮之中流下的也是银泉,月亮随着月光的停留而绷直。
水珠溅在手臂上,顺着肌肤滑回池中,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像此刻心头乱晃的渴求。
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不是因为闷热。
半晌后,苻瑾瑶将另一只手从水中懒洋洋地抬起,指尖滴着水,落在栏杆上,晕出一小片湿痕。
她整个人半仰着头躺在浴池边上,修长的脖颈绷出好看的弧度,喉间溢出细碎的喘息,连声音都带着点慵懒的沙哑:“萧澈,萧澈......”
夜色漫进殿内,透过窗纱落在水面上,映出苻瑾瑶眼底的迷离。白日里的精明、锐利,此刻都被温水泡得淡了,只剩下卸下防备后的依赖。
——
御书房内,
苻瑾瑶握着墨锭在砚台里细细研磨,手腕轻转,墨汁渐渐晕开,浓淡相宜。
景硕帝搁下朱笔,看着她这副“格外勤快”的模样,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敲了敲奏折:“月奴,你自小到大,但凡这般献殷勤,后头准没好事。说吧,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苻瑾瑶停下研磨的动作。
她直起身时故意学景硕帝的模样长叹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委屈”:“唉,陛下怎么总把月奴往坏处想?月奴不过是见陛下批奏折辛苦,想为陛下分担些,竟还要被怀疑。”颗心哟,真是拔凉拔凉的。
苻瑾瑶一边说着还一边抬手捂了捂胸口,戏做得十足。
景硕帝被她逗得没了脾气,白了她一眼:“少来这套。你那点小心思,朕还能看不出来?说吧,要朕怎么补偿你那‘受伤的心’?”
他太了解苻瑾瑶了,从她磨墨时频频偷瞄自己的模样,就知道这丫头准是有事求他。
苻瑾瑶见目的达成,立刻收了戏,脸上的玩笑神色淡去几分,凑到御案旁,声音也压低了些:“那陛下得先答应月奴,不管月奴说什么,都不能先怪月奴多事。”
景硕帝挑了挑眉,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倒是会给朕设套。行,朕答应你,不怪你。”
得到承诺,苻瑾瑶才正色道:“陛下,昨日点心宴上出了点事。向家二小姐被人引去偏殿,殿里燃了宫禁的迷香,若不是月奴发现得早,怕是要出大事。”
她顿了顿,看着景硕帝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继续道:“查来查去,这事牵扯到婉妃宫里的宫女,背后还有怀王表妹沈清沅的影子。月奴想着,这事既然落在后宫,按规矩该由皇后打理,可......”
苻瑾瑶没说下去,景硕帝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婉妃是右相之女,怀王又是右相的外孙,这事若只交予皇后,怕是会碍于势力牵扯,查得不彻底,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景硕帝沉默片刻,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着,目光深邃:“你想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