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瑾瑶嚼着酥点,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殿内,耳边忽然飘来婉妃的声音。她是当今怀王和嘉禾公主的母妃。
她坐在皇后身侧,手里把玩着赤金嵌红宝石的护甲,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肆意。
“皇后娘娘瞧,李尚书家的姑娘仪态端方,王御史家的也知书达理。” 婉妃顿了顿,话锋忽然转向远处。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其他的意味:“不过要说清雅,还是左相家二姑娘更胜一筹。听说前段时间病着,如今瞧着,倒比从前更显灵气了。不愧是最得姐姐青眼的一位姑娘。”
这话里的意有所指,连旁边的嘉禾公主都听出来了,悄悄扯了扯苻瑾瑶的袖子。
苻瑾瑶抬眼,正看见皇后指尖攥着帕子,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几分无力:“婉妃说笑了,姑娘们各有各的好。太子的事,有陛下做主,我哪里插得上手。”
“哎呀,娘娘这话说的,”婉妃忽然笑出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殿内大半人听见。
她似乎不收敛:“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堇王了,是太子殿下。娘娘您是太子的小姨,多操心些他的婚事,也是应当的,怎么能说插不上手呢?”
这话直接戳破了皇后与太子的亲戚关系,也暗指她想拉拢向岁安给太子铺路,明摆着是要挑皇后的底线。
皇后的脸色白了几分,却没有反驳,婉妃是三皇子生母,向来张扬,又仗着陛下偶尔的纵容,在后宫里没少跟她作对。
现下又恰逢萧澈刚刚成了太子之初。
不等皇后再说什么,婉妃已经扬声朝远处唤:“左相家的二姑娘,过来让本宫瞧瞧。”
向岁安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慌乱。
她攥着裙摆,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屈膝行礼时手都在抖:“臣女向岁安,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婉妃娘娘。”
“起来吧。”婉妃伸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瞟向皇后,故意问道:“方才皇后娘娘一直盯着你看,莫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你说?你可得好好听着,皇后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小姨,能得她青眼,是你的福气。”
这话像块烫手山芋,让向岁安手足无措。
她既不敢应和婉妃,也不敢得罪皇后,只能低着头,手指绞着裙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臣女......臣女不知......”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不少人都悄悄看过来,等着看这场热闹。
苻瑾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碟子,慢悠悠擦了擦指尖,终于站起身。
她皱着眉,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劲儿:“两位娘娘,今日这枣泥山药糕入口绵密,甜而不腻,倒是比往日宫宴上的精致些。”
这话让婉妃和皇后都愣了愣,连向岁安都抬起了头。
苻瑾瑶没看旁人,只盯着两人面前的食碟:“不知是哪位娘娘宫里的厨子手艺?可否誊份方子给我?我宫里的小厨总做不出这个味儿,回头也让他们学学。”娘娘们,你们最好就这我给的这个台阶下哦,我报复心还是有点强的。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谁都知道,苻瑾瑶这是在转移话题,也是在给双方台阶下。她是景硕帝捧在手心的扶桑郡主,连皇后和婉妃都不敢真的得罪她。
不说其他的什么问题,单说陛下对她最大的责罚就是小小的禁足或者抄书,就没人敢不给她面子。
婉妃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顺着话头道:“不过是个小方子,郡主若是喜欢,回头本宫让宫人抄了送去郡主府便是。”
皇后也连忙附和:“是啊,左右不过是些吃食的法子,郡主想要,尽管开口。”
苻瑾瑶点点头,目光转向还僵在原地的向岁安,语气更加冷了些:“回去坐着吧,殿口风大,仔细吹着又病了。”欠你向岁安的,真的是,每次都帮你收拾这种麻烦事情。
向岁安像是得了赦免,连忙屈膝道谢,低着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时还悄悄抬眼朝苻瑾瑶看了一眼,眼神里复杂的很,却又很快避开了。
苻瑾瑶没再理会她,径直走到皇后和婉妃旁边的空位坐下,随手拿起一块杏仁酪,舀了一勺慢慢吃:“其实我倒觉得,今日的杏仁酪比糕子更合口,娘娘们尝尝?”
她就这么随意地插进了两人的对话,既没提刚才的尴尬,也没刻意偏袒谁。
婉妃和皇后纵然心里不舒服,也只能陪着应和,偶尔搭一两句话,再也没敢再次提向岁安的事。
毕竟谁也不知道如今景硕帝对于皇子的亲事的态度。
殿里其他姑娘悄悄交换眼神,心里都清楚。也就扶桑郡主敢这么肆意,换了旁人,早被娘娘们斥责了吧。
苻瑾瑶嚼着杏仁酪,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啊,真的,好无聊,还有点甜腻,难吃。
向岁安攥着裙摆回到角落的席位,后背已沁出薄汗。
她指尖摸着面前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平复方才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慌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苻瑾瑶那边飘。
扶桑郡主坐在皇后与婉妃之间,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杯,她明明没说几句话,却让那两位针锋相对的娘娘都敛了气焰,连空气中的紧绷感都淡了几分。
“向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红?”邻座的吏部侍郎千金凑过来,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惊呼:“好烫,是不是中暑了?”
向岁安刚想摇头,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眼前的桌案都晃了晃。
她慌忙扶住桌沿,喉间泛起一丝甜意,连说话都带了点虚浮:“没、没事,许是......许是方才站得久了。”
话落,她端起面前的琉璃盏,想喝口果汁压一压,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头晕得更厉害,脸颊的红晕像染了胭脂似的,蔓延到耳尖。
这动静很快传到婉妃那边。婉妃正端着茶盏,眼角余光扫过向岁安的模样,嘴角勾起抹漫不经心的笑:“瞧这模样,许是底下人糊涂,把果酒当果汁端上来了。”
她放下茶盏,对身边的宫女摆了摆手:“既然醉了,就扶向姑娘去偏殿歇会儿,免得在这儿难受。”
宫女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向岁安起身。
向岁安脚步虚浮,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苻瑾瑶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无措,却没敢上前搭话,只被宫女半扶半搀着往殿外走。
苻瑾瑶坐在原位,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帘后,指尖转杯的动作顿了顿。
方才向岁安喝的那杯“果汁”,她方才余光瞥见,是宫女从皇后那边的食盒里端过去的,虽未必是皇后有意为之,但宫宴上的饮食本就该谨慎,怎会轻易弄混果酒与果汁?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侧过身,对着身后的流钟抬了抬下巴。
流钟立刻俯身,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只听苻瑾瑶的声音压得极低:“悄悄跟着去偏殿,看看向姑娘情况如何。”
流钟眼神一凛,悄然颔首,指尖捏了个暗号,趁着殿内众人注意力都在才上的甜品上,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退了出去,像道影子似的跟在扶着向岁安的宫女身后。
殿内,
婉妃还在跟皇后说着玩笑话,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挑衅:“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倒是越来越‘马虎’了。
“这要是传出去,说咱们宫里招待姑娘们连酒水都分不清,可不太好看。”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刚要开口辩解。
苻瑾瑶忽然端起面前的桂花糕,慢悠悠地插了句话:“婉妃娘娘这话就苛责了,果酒与果汁本就易混,再说向姑娘许是本就不胜酒力,歇会儿也就好了。”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倒是这桂花糕,甜而不腻,皇后娘娘,婉妃娘娘,你们尝尝?”吵吵吵!我真的有点累了。
说着,她抬手示意宫女将装着桂花糕的碟子递到两人面前。
婉妃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终究没再揪着向岁安的事不放。
苻瑾瑶的目光扫过殿外回廊好几回,始终没见流钟的影子。按理说,不过是跟着看看向岁安的情况,不该耽搁这么久。
她随手将糕点放回碟中,拍了拍指尖的碎屑,起身时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皇后娘娘,婉妃娘娘。”她对着殿首略一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流钟这丫头许是在宫里迷了路,我去寻寻她,先失陪了。”
这话听着像借口,却没人敢拆穿。
周皇后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连忙放下杯子笑道:“郡主快去便是,宫里路径杂,若是找不着,让人来知会本宫一声。”
婉妃也收了之前那点针锋相对的刻薄,跟着附和:“可不是嘛,这宫里头绕得很,郡主慢些走。”
两人语气里的客气,比刚才对着彼此热络了不止三分。
苻瑾瑶没多言,转身就走,赤红色裙摆扫过台阶时带起一阵风,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殿内众人。
婉妃先放下茶盏,玉指在盏沿划着圈,语气里的嫉妒藏都藏不住:“瞧瞧这扶桑郡主的气派,陛下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
皇后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扇面扫过案上的果碟,带起一阵轻响:“婉妃妹妹这话就偏颇了,郡主是陛下亲自教导,哪像嘉禾公主,上回在御花园追着蝴蝶跑,连礼仪都忘了,妹妹倒是该多教教她规矩。”
“哦?”婉妃挑眉,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更尖了些:“皇后娘娘这是拐着弯说本宫教女无方?可比起皇后娘娘操心太子的婚事,本宫这点‘小事’,倒真不算什么。”
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向岁安方才坐过的空位,“方才皇后娘娘盯着左相家的二姑娘瞧了半晌,莫不是觉得向二姑娘温顺,想选给太子做侧妃?”
皇后脸色微沉,团扇扇出的风都带了点冷意:“太子的婚事自有陛下定夺,本宫不过是瞧向二姑娘脸色发白,多留意了两眼,婉妃妹妹倒是爱捕风捉影。”
她顿了顿,又添了句:“再说太子性子冷淡也自有分寸。”
婉妃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却足够让皇后听见:“皇后娘娘倒会装糊涂,满朝文武都盯着太子妃的位置呢。”
——
另一侧。
苻瑾瑶冷着脸看着倒在地上的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就在刚刚,她顺着流钟留下的印记跟了过来,就发现这个宫女将向岁安安置在这个极其偏远的殿中,还鬼鬼祟祟地出来左看右看。
一瞬间,苻瑾瑶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而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算计了向岁安,妄图以让她失去女子的贞洁的这种方式。
这是一种最直接又最狠毒的法子。
也是苻瑾瑶最讨厌又最不齿的一种。
所以,下一秒,她就让流钟把这个宫女敲晕了。
虽然苻瑾瑶现在并不知道幕后人是谁,但是顺着这个宫女查过去差不多就是答案了,居然还敢在宫中动手。
希望,动手的人最好不是后宫中人。
若是后宫中人的话,那必然不会绕开陛下了,而景硕帝处理人的手段,苻瑾瑶都得敬上三分,不对,七分才行。
“把她.......”苻瑾瑶看着昏迷的宫女沉默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句话:“把她待会扶桑殿去,流钟。”
苻瑾瑶今日只带了流钟一人,实在是不好操作的,而且现在向岁安还在殿内不知道情况,至少在此时此刻是不适合把事情闹大的。
原来苻瑾瑶想的是恶有恶报,既然这个宫女将向岁安带到了这个地方,那现在她就去替向岁安承担向岁安差点会遭遇的事情。
但是,这样做,和那个妄图毁掉向岁安清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苻瑾瑶厌恶以女子的贞洁来做文章。
纵然恶有恶报,也不应该是这种恶报。
苻瑾瑶自会找到这幕后人,好好地送给对方一个物有所值的相应的礼物。
流钟扛着昏迷的宫女消失在回廊拐角后,廊下只剩苻瑾瑶一人。
这偏殿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却是是一个做手脚的好地方。不过,这也变相地说明了一点,最起码,这个人对皇宫是有一些熟悉的。
苻瑾瑶指尖抵在微凉的木门上,轻轻一推,“吱呀” 一声轻响,殿内的景象缓缓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