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镜花阁后,苻瑾瑶就回到了宫中,这半个月,她倒是没有再离开宫中半步。
不仅仅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缓一缓,而且,一直教导她器乐的女夫子最近又在考察她了,苻瑾瑶也抽不出功夫离宫。
——
编钟的清越声响在殿内悠悠回荡,苻瑾瑶素手轻扬,双手拿着长柄锤落在钟体上,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得如同量过一般。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看似专注于音律,实则流卜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没逃过她的耳朵。
流卜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殿内的静谧:“郡主,宣王殿下这几日在朝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先是妥善处置了江南盐运亏空案,揪出了三个隐藏极深的蛀虫;昨日又献上了北境屯田的新策,据说连户部老尚书都赞不绝口呢。”
苻瑾瑶指尖微顿,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节奏,编钟声依旧平稳无波。
“萧渊长大了。”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苻瑾瑶回忆了一下:“记得他刚入宫那年,不过十岁,被其他皇子欺负了,还会红着眼睛跑到我这里来哭,攥着我的衣袖要我为他做主。”
流卜应道:“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殿下,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说起来,前日早朝,陛下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宣王呢,说‘此子效我’,这话分量可不轻啊。”
“当”的一声,最后一记编钟声格外响亮,久久不散。
苻瑾瑶终于停了手,转过身来,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流卜连忙点头:“千真万确,小厨房的张管事有个远房亲戚在御书房当差,是他亲耳听见的。听说当时几位皇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呢。”
苻瑾瑶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沉默了许久。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身上,却丝毫暖不了她眼底的淡漠。
景硕帝是何等人物?他是个合格的君主,更是个顶尖的棋手,朝堂上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皇子,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向来不急于立储,如今这般公开夸赞萧渊,甚至将他与自己相提并论,心思已然昭然若揭。
这分明是在故意挑起皇子间的争斗。
原来如此,陛下根本就没想过早立太子,他就是要让这些皇子争一争,在这场龙争虎斗中,看看谁才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就像一块肥肉,引诱着各方势力角逐,而景硕帝则端坐于朝堂之上,冷眼旁观,审视着每一个儿子的手段、心性与格局。
苻瑾瑶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奈。
这便是帝王心术,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筛选出最合格的继承者。太子之位空悬的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如今陛下这轻轻一推,便将所有的伪装都撕碎了。
而萧渊......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萧渊,如今也成了这棋局中的一颗重要棋子,甚至可能是一把锋利的刀。他接连完美完成差事,又得陛下如此高的赞誉,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只是不知道,这把刀最终会指向谁,又会不会伤到他自己。毕竟,他那偏执的性子,若是真的被推到风口浪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流卜,” 苻瑾瑶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去查查,最近朝中还有什么异动,尤其是......堇王殿下那边。”
剧情还是发展到了自己最讨厌的这个环节了,她清晰地记得这场太子之争带来的鲜血淋漓,其实早在当初异邦来朝的时候,就是太子之争的开始了。
而从来没有再剧情里面出现过的萧澈,这次又会在这个剧情里面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流卜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流卜离去的背影,苻瑾瑶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眸色深沉难辨。
——
夜色如墨,泼洒在整座上锦城,唯有堇王府内灯火通明。
萧澈端坐于书房,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许久未动。棋盘上黑白交错,厮杀正酣,一如朝堂之上那无形的硝烟。
他并非对那至尊之位毫无念想,身为皇子,谁又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只是景硕帝那模棱两可的态度,像一把利刃,悬在了每一个皇子的头顶之上。景硕帝近日对萧渊的夸赞,绝非偶然,那是在点燃引线,看着他们这些皇子在火焰中挣扎、较量。
萧澈轻轻落下黑子,目光扫过棋盘上的局势。
萧渊锋芒毕露,接连的功绩让他声望日隆,大有锐不可当之势;而三皇子萧沐也并非等闲之辈,暗中培植势力,屡次在朝堂上给萧渊制造阻碍,两人明争暗斗,已然成了朝堂上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近日的种种画面:萧渊在朝上侃侃而谈时的意气风发,萧沐在一旁冷笑时的阴鸷眼神,还有景硕帝端坐龙椅上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良久,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坐山观虎斗,看清局势,才能在最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
就在这时,“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萧澈的思绪。
“进来。”萧澈沉声说道,也随意伸手挥过棋盘之上,打乱了棋局。
房门被推开,侍卫天枢一身黑衣,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殿下,关于苻家的事情,有了一些进展。”
萧澈的目光微微一凝,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说。”
“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天枢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凝重:“属下找到了一位曾在苻家当差的老仆人,据他所说,当年苻家小姐满月宴之后,苻家主母,也就是郡主的母亲,曾与西域的巫蛊师和驯兽师有过秘密接触。”
“巫蛊师?驯兽师?”萧澈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上锦对巫蛊之术向来讳莫如深,视之为禁忌,虽然苻家并非说是绝对地忠良,但是,作为苻家的主母为何会与这些人有所牵扯?而且还是在苻瑾瑶满月之后,这里面难道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具体是什么事,那老仆人也说不清楚。”天枢继续说道
他解释道:“他只是偶然撞见几次,主母每次见那些人都极为隐秘,而且神情凝重,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萧澈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苻瑾瑶的母亲......怎么会和这些诡异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萧澈忽然想起之前在星台的那次,月色皎洁,苻瑾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无波无浪,又或者说是,一片死寂。
萧渊说,扶桑郡主不同,她天生无泪。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应该成为这个世间最没有烦恼的人,所以不需要眼泪这种东西。
“继续查。”萧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直觉告诉萧澈,没有人是天生无泪的,这并非荣幸,而是缺陷。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查清楚,苻家主母当年到底在做什么,和那些人接触的目的是什么。”
“是,属下遵命。”天枢应声退下,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萧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半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月光洒在他冷峻的侧脸,柔和了他平日里的淡漠。
——
三日后的扶桑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苻瑾瑶一袭赤红长裙,端坐在编钟前,手中长柄锤轻扬,乐声便在殿内流淌开来。
萧渊坐在不远处的梨花木椅上,腰背挺直,目光专注地落在苻瑾瑶身上。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锦袍,衬得原本就俊朗的面容多了几分温润。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随意交谈,只是静静地听着。
倒是小藏獒婵娟,已经长得不小了,却还是像以前那样,窝在苻瑾瑶的脚边。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殿内还残留着淡淡的余韵。
萧渊率先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用力鼓起掌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姐姐这编钟敲得真是绝了,当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整个上锦,论起才情,谁也比不上姐姐你。”
苻瑾瑶放下长柄锤,抬眸看向他,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浅笑:“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了。我不过是喜欢编钟,常年练习罢了。论起棋书画,我可是一窍不通,哪里算得上什么才女。” 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自谦的做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渊却摇了摇头,坚持道:“姐姐太过谦虚了。光是这一手编钟技艺,就足以让天下女子望尘莫及了。”
苻瑾瑶没有再与他争辩,转而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地问道:“说起来,最近朝堂上倒是热闹,听说你接连办成了几件大事,连陛下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萧渊,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听到这话,萧渊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也有些闪烁。
他避开苻瑾瑶的目光,走到编钟旁,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钟体,低声说道:“不过是些分内之事,不值得一提。姐姐是女子,还是不要谈论这些朝堂上的烦心事了。”
苻瑾瑶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晦暗,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心中了然,萧渊这是在回避。看来,他如今在朝堂上春风得意,心思也变得深沉了,不再是那个会毫无保留地对她说心里话的小不点了。
苻瑾瑶沉默了片刻,随即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我们阿渊长大了。”
萧渊听到她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还是姐姐明事理。对了,姐姐,我前几日得了一匹上好的云锦,颜色很适合姐姐,改日我让人给你送来。”
苻瑾瑶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殿内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和,但只有苻瑾瑶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萧渊的回避,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如今的萧渊,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孩子了。
——
与此同时,
上锦城一处隐秘的宅院深处,青砖灰瓦掩在茂密的槐树林后,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戴着银质面具的镜花阁阁主款步走入正厅,靴底踩在青石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厅内早已聚着十数人,皆是身着粗布短打,袖口却隐隐露出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他们脸上或多或少带着风霜与仇恨,看向阁主的目光里,不屑与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他重重一拍桌子,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你又来做什么?上次风筝节的事,还没跟你算清楚!”
阁主停下脚步,面具下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声音平静无波:“我本是很欣赏诸位的实力,毕竟能在慕朝眼皮子底下藏这么多年,不易。”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讥诮,“可那日风筝节,连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做不到,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独眼汉子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那可是你们慕朝皇帝放在心尖上的扶桑郡主!你当是那么好杀的?”
他死死盯着阁主:“我看你根本没安好心!说到底,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阁主忽然笑了,笑声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几分诡异的回响。
她没接话,反而话锋一转:“你们不是一直想见一见你们的永国太子吗?”
“什么?”独眼汉子瞳孔骤缩。
身后的众人也瞬间骚动起来,纷纷交换眼神,惊疑与期盼在眼底交织。
为首的几人对视一眼,由独眼汉子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他还活着?”
阁主不置可否,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玉佩,意有所指地说道:“他自然是活着的,只是这些年在慕朝待久了,心怕是早就不向着永国了。”
“不可能!”
她抬眼看向独眼汉子,语气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听说,左相家的二女儿向岁安,大家都猜测两人好事将近。一个慕朝官宦之女,倒成了让他动摇的软肋,若是不除去......”
话说到一半,她便停了下来,余下的深意不言而喻。
厅内陷入死寂,永国旧民们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他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等待太子归来,复兴永国,可若太子早已被慕朝的温柔乡腐蚀,甚至被一个慕朝女子迷惑......
独眼汉子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阁主看着他们脸上变幻的神色,嘴角在面具下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向外走去:“期待我们的下一次合作,各位。”
话音落下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满厅心乱如麻的永国旧民,以及那句轻飘飘却极具煽动性的话,在空气中不断回响。
“大人,我们......”一个黑衣男子走到独眼男子的身旁。
独眼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窗外。
半晌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永国被灭的那一刻起,你我皆是,无家之人。
萧渊:“ψ(`??)ψ(张牙舞爪)
苻瑾瑶:哎孩子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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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萧渊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