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非尘几乎是扑跪到楚温酒身边!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颤抖着手,一把扣住楚温酒冰冷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内力探入他的经脉。
脉若游丝。
楚温酒的脉搏微弱的好像是风雨中颤抖的蛛丝一般,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在顷刻间断裂。
更可怕的是,那垂丝之毒就是狂风骤雨,此时此刻,侵蚀心脉,断绝生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是垂丝……是垂丝!”
盛非尘哑着嗓子,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他赤红着双目,眼底布满血丝,竟显得有些疯狂。
天下千百种毒药,哪怕是奇毒“鹤顶红”“牵机引”,他都能寻遍天下名医,求一线生机;
可垂丝之毒是天下绝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为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护楚温酒周全,能带他回昆仑解蛊,能陪他度过所有难关,能多喜乐,共白头。
可到头来,他却连他的性命都留不住。
世间事,大抵都是如此,不合时宜。
他觉得自己拥有一切的时候,事实却告诉他并非如此。他不要的,强行给予;他想要珍惜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来不及。
命运总是如此,天违人愿。
他渴求的,想要的,终究是这样……无可奈何。
无力感,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待他看清楚温酒的表情之后,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盘腿坐下,抬掌运功。
淡青色的内力如同薄雾般从他掌心升腾,翻腾而上,包裹住两人的身形。
他双掌猛地抵住楚温酒冰冷的后心,体内浑厚精纯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不顾一切、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入楚温酒的经脉。
他只想留住他!哪怕耗光自己毕生修为,哪怕同归于尽,他也认了!
垂丝之毒再狠,他也不信,真的半点生机都没有!
不是不合时宜吗?那我偏偏要逆天而行。
“噗——!”
楚温酒的身体在他内力灌入的瞬间剧烈抽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一大口粘稠乌黑的毒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溅在盛非尘的霜色衣襟上,如同墨滴落在白雪上,刺目又绝望。
下一刻,楚温酒浑身脱力,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了盛非尘怀里。
他已经说不出话,却用尽力气一般,颤抖着握住了盛非尘的手掌。
指尖冰凉,力道微弱,像是在说“别再输送内力了,没用的”。
“师兄!快停下!”
盛麦冬站在一旁,急得直跳脚,看着楚温酒越来越差的气色,他连忙扑过去想拉开盛非尘。
“照夜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盛非尘却像是没听见,他呆滞地看着自己掌心。
那向来引以为傲的精纯内力,此刻却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无法逼出垂丝毒,反而加速了毒液在楚温酒体内的运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温酒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连胸口的起伏都快要看不见了。
“你不必白费力气……”楚温酒的声音细若蚊蚋,气若游丝。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前半生,他背负着楚家灭门的血海深仇,活在仇恨里;后来,他发现自己想报的仇,也并不正义。
好不容易找到了真相,决定好好生活,最亲的人却又因为一个可悲的东西而丧失生命。
他逢场作戏,利用盛非尘,终于为义父、为寒蜩报了仇,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他抬眼看向盛非尘,只是有些遗憾……
若有来生,或许他们能换个身份,不用背负这么多,能好好地……
好在,盛非尘对自己的情感,还没到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纵使是伤心,也总会好的。
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安心,心中那点因利用盛非尘而生的愧疚,也渐渐消散了。
盛非尘疯狂地输送着内力,“噗”的一声,竟也是吐了一口血。
“停下,师兄!停下啊!真的没用!”
盛麦冬扑上来,哭着想要拉开盛非尘。“师兄……你再这样自杀式地输送内力,你会比卑鄙刺客更先死!”盛麦冬强行要拉开盛非尘。
却被盛非尘周身狂暴的内力震开,重重摔在地上,手肘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泪直流。
可他顾不上疼,只是爬起来又要上前,“你再这样,楚温酒真的就没救了!”
盛非尘却丝毫没有回应。
他深深低下头,双目赤红得如同地狱阎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看也不看楚温酒,依旧像自杀般毫无顾忌地输送着内力,仿佛只要这样做,楚温酒就不会离开。
楚温酒虚弱地握了握盛非尘的手,指尖的冰凉让盛非尘的动作微微一顿,却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盛麦冬看着楚温酒迅速流逝生机的脸,又看着师兄状若疯魔、徒劳输送内力却只换来更多的绝望的模样,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楚温酒!你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你别死!我求你了!别死啊!”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卑鄙刺客”会真的死去。
以前总觉得楚温酒诡计多端,再危险也能脱身,可现在,楚温酒的气息越来越弱,一点作假的样子都没有。
他不敢想,如果楚温酒真的死了,师兄该怎么办?他从未见过师兄这样。
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关头,闯过那么多龙潭虎穴,师兄从来都是冷静从容的。
可现在,他看着楚温酒的眼神,像是被全世界背叛,孤零零地站在废墟里,失去了所有支撑。
这样的师兄,让他陌生,更让他害怕。
楚温酒虚弱地睁开眼,似乎被盛麦冬的哭声牵引,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虚弱地视线落在盛麦冬涕泪横流的脸上。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盛非尘的手指,目光却定在盛麦冬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调侃和疏离,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温和,像冬日里微弱的阳光。
“别……哭了……好丑啊……”
他的声音细如游丝,断断续续地飘进盛麦冬耳中。
“麦冬啊……你说……你之前说……要答应我……一件事,可……还算不算话?”
盛麦冬连忙擦着眼泪,抬起头看着他,眼眶通红。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说!我答应!我都答应!只要你别死!”
楚温酒看着他,勾了勾嘴角,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好好……看着你师兄……听他的话……”
盛麦冬愣住了,他没想到楚温酒会这么说。
他木然地点头,抹了一把眼泪,语无伦次地喊:“我答应!我都答应!你别死!等你好了,鸡腿都给你吃,我不跟你抢了!苏姐姐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
“盛非尘……”楚温酒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他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盛非尘的手指,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我知道……你把我义父的骨灰……带出来了……毕竟……天下没有……盛大侠办不到的事……”
盛非尘的嘴角溢出血迹,双目赤红,深沉如渊。
他确实去武林盟,将任知行的骨灰偷了出来,本想等楚温酒跟他回昆仑后,再一起找个地方安葬。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楚温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虚弱却清晰:
“我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把我义父……和师姐……葬在一起……藏在萤谷……藏在开满花的地方……他们……会喜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盛非尘的表情,视线只是落在了盛非尘染满血的衣襟上。
盛非尘还未回应。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便是极快的轻功脚步声。
那脚步声非常急促,楚温酒甚至都能听到他飞奔而来的喘气声。
楚温酒目光缓缓移回到盛非尘脸上。
“好……吗?”他问。
盛非尘依旧疯狂地输送着内力,俊美的脸庞沾满了楚温酒喷溅的毒血,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他赤红的眼中只剩下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偏执。
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好。”
楚温酒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手上的力道僵持了一瞬,然后缓缓抽出手指。
他沾满血污的指尖极其艰难地抬起,轻轻抚上盛非尘冰冷紧绷的脸颊。
指尖的冰凉触感,让盛非尘输送内力的动作猛地一僵。
“别……害怕……”楚温酒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眼神却奇异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仿佛濒死的人不是他。
“害怕?!我害怕什么?!”
盛非尘猛地抓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却又在触碰到他冰凉皮肤的瞬间,骤然放轻。
他声音嘶哑破碎,眼神里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楚温酒,你永远都这么残忍!”
“尤其是对我!”
他脸上露出一抹破碎的笑,泪水终于忍不住从赤红的眼中滑落,砸在楚温酒的手背上:
“你做的所有事,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可曾有过片刻,把我放在心上?”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为什么能把喜欢那么轻易地说出来,又能那么轻易地放弃?”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在你心中,人心,感情是不是只是可以达成你的目的的工具罢了?有用的时候就用,没用了就随手丢弃?”
“你真的……心狠。”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师兄!”盛麦冬急得双目赤红。
盛非尘说的话。
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底剜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听得人忍不住发颤。
楚温酒呆愣了一瞬,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抽一抽的痛,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想说“我没有”,可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盛非尘却嗤笑一声,收了手上的动作。
极致的痛苦和冷漠,像墨色一样瞬间侵染了他赤红的眼瞳。
他将一旁的粗陶坛子移到了楚温酒面前,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看清楚!这是谁?这是你义父任知行的骨灰!”
“楚温酒!你给我听着!”
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楚温酒平静的眼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语气异常,平稳清晰,却带着难言的血腥气和偏执。
“你要是敢闭眼!敢走!我盛非尘对天发誓!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会让你师姐旁边的坟永远空着,我会把你重视的一切都毁了,会把你义父的骨灰扬了!让你到了地下,也无法和他们安心相见!”
他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举着骨灰坛的手臂微微颤抖,眼底的疯狂却昭示着,他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楚温酒看着他,看着那坛骨灰,看着他那张因绝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极其虚弱,却像是洞穿了一切。
他知道,盛非尘不会这么做。
“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你不会的……因为你是盛非尘……”
“你看我干不干得出来!”盛非尘被他这笃定的语气彻底激怒,理智彻底崩断!他猛地举起骨灰坛,作势就要狠狠砸向地面!
楚温酒依旧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还有一丝极淡的、尘埃落定的肯定。
他用眼神告诉盛非尘:你不会。
“师兄!不要!”
盛麦冬紧张地站起来,看着盛非尘的动作,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觉得眼前的师兄陌生得可怕,却又隐隐明白,师兄只是太害怕失去楚温酒了。
“对不……起……”
楚温酒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唇边那微弱而笃定的笑意骤然凝固。
他看着盛非尘,笑得很好看,带着些沮丧,又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跟他好好说一句“我喜欢你”,遗憾没能再看一眼萤谷的萤火和那些白色的小花……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然后,他抚在盛非尘脸上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安静地躺在盛非尘怀里,眼睛轻轻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楚温酒……”
盛非尘的身形一僵,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极致的痛苦是无声的。
世界在盛非尘眼中,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他抱着楚温酒冰冷的身体,仿佛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有那刺骨的寒意,从楚温酒的身体里,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师兄……”盛麦冬的声音带着颤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盛非尘呆愣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抱着楚温酒的身体,缓缓跪坐在地上,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举着骨灰坛的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颓然垂下。
“砰”的一声,粗陶坛子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开来。
里面空空如也……
他想留住的人,到头来,终究没有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