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苏怀夕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楚温酒微微一笑,眼神坚定:“苏谷主既然能自由出入这武林盟的宅院,自然是被武林盟当做了座上宾。我想让苏谷主帮我出院落,然后进入地牢之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怀夕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你忘了我来这是干什么的?盛非尘正是因为怕你冲动,所以才让我来这守着你。你现在倒好,让我帮你离开,你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中带着无奈,但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兴味。
楚温酒笑了笑,眼神中闪过狡黠:“我与苏谷主肝胆相照,将所有的事情一应告知,就是希望苏谷主能全我心意。”
他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沏好了一杯茶,缓缓递给了苏怀夕,“若苏谷主帮我这次,之后若有缘,我定会报答苏谷主相助之意。”
苏怀夕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微微一笑看他:
“谁稀罕你的报答?你和盛非尘,怕是怎么都扯不清了。你先想想怎么应付他才是。”
楚温酒面色沉稳,顿了顿,然后道:
“我手上的东西,苏谷主一定感兴趣,血影楼的影子打探消息是极好的,我曾听得密报,听说……苏谷主在找垂丝?”
苏怀夕一听这话,手上动作一滞,语气软化了一些,然后话音一转,说道:
“你想见你义父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帮你,你自己也会想办法出去。盛非尘就是担心你鲁莽冲动才让我来看着你,不过他现在不在这,我就帮你这个忙吧。”
“但若是……”,她的声音中带着警告,但眼神中却带着关切。
“你在武林盟闯了祸,被发现,我可是不知情的。”她谨慎地答应了楚温酒的请求。
“自然。”楚温酒心下明了了三分,忙点头应道:“一定。”
他接过苏怀夕手上的腰牌,微微笑了笑,“若是出事,必然与苏谷主无关,而苏谷主的腰牌,不过是恰好被我捡到了而已。”
苏怀夕心中虽是犹豫,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楚温酒收起了腰牌之后,戴上了人皮面具,在苏怀夕的掩护之下,垂眸低首从守卫眼前晃过。
他揣着苏怀夕的腰牌,不知道过了多少关卡,总算是混到了武林盟的地牢内。
武林盟地牢的石壁上渗着水珠,这里是地下二层,腥臭刺鼻的气味阵阵飘来。
楚温酒易容成佝偻的药仆,穿着粗麻衣裳,冰蚕丝镯紧贴腕骨。
他余光扫过了涌道的两侧,玄铁栅栏里都锁着一些萎靡不振的死囚。
石壁上的水珠渗进了青砖缝里,每走三步,便有武林盟弟子巡视,严守密防。
比他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守卫森严。
“等等,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守卫长刀横栏,刀尖挑上了楚温酒的颈项。
楚温酒眸色一暗,垂首低眉道:
“奉苏谷主之命来,给天字号牢房的重犯送汤药。”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守卫面色冷厉,拦在铁栅栏前,问道:“之前那送药的小孩呢,怎么换人了?”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
楚温酒压低了状似如常地答道:
“他昨夜吹风着凉,今日谷主派我前来。”
“自己进去吧,前面第三间就是天字号牢房。”
守卫凶神恶煞地查验腰牌,又是打量了片刻后挥了挥手,示意通行。
楚温酒闻到了浓重的霉味。
刚贴进牢门,铁链摩擦铁栏的声音突然炸响。
他抬头,便看到了墙角蜷缩的人影,也缓缓抬起了头。
那人被铁链贯穿了琵琶骨,一身是血,看样子似乎是已是遍体鳞伤,血污浸透粗布,渗血的伤口显然只做过潦草包扎。
楚温酒的瞳孔骤缩,走近牢栏。
任知行浑浊的眼珠盯住他,直到看见他腕间冰蚕丝镯,双眼才骤然清明。
“喝药。” 楚温酒将药碗递过,任知行拖动锁链的声响刺啦作响,双脚几乎贴地拖行,在石板上拉出蜿蜒血痕。
楚温酒眉眼暗淡。朗声说道:
“明日便是武林盟会,皇甫盟主请了我们谷主来医治你,你必然是死不了的。若是想少吃些苦头,便把这碗药喝下去。”
他声线暗哑,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任知行接过药碗,喝了一口。
狱卒见没什么异样便离开了。
楚温酒在他喝药之时,轻声唤了句:“义父。”,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冰蚕丝应声射出割向锁链,却被玄铁弹得铮鸣作响。
“别白费力气了,” 任知行咽下药水,低声说道。声线疲惫却透出一丝坚定,
“这是玄铁混精钢铸的。”
楚温酒眉目一沉,然后小声道:“义父再坚持几日,我马上就可以救你出去了。”
他的手颤抖地握着任知行的手腕,将几粒药丸快速塞过铁栏,指腹触到对方腕间结痂的血口。
任知行为了能与楚温酒多说几句话,故意慢条斯理地喝着药,听到这话,却突然抬起头,拉住他的手,然后低声喝道:
“蠢货!救什么,你是来这龙潭虎穴送死的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怒意,但眼神中却满是关切。
楚温酒视若罔闻地继续道:“义父,血影楼……出事了……楼内出了奸细,是否已经肃清?到底是谁出卖了你?我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的声音犹疑,带着冷意。
任知行的嗓音如同公鸭嗓一般嘶哑,奸细十八早已经被他杀了。
他低声道:“技不如人,棋差一着。我倒也认了。不必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这地方太危险,你快速离开这,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你师姐呢?你在这儿,那你师姐呢?”
任知行攥紧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楚温酒压低了嗓音道:“师姐……她想办法去救你了。”
他很快又振奋起来,早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义父,你坚持住,我很快就可以把你带出来。”
他的声音急切。
“你是如何进来的?”任知行突然问道,这地方戒备森严,若是没有些手段该是来不了这重兵把守的地下二层。
楚温酒还在担心着义父的伤,只说了自己利用了武林盟的盛非尘。
任知行端着碗喝干了药,思索着这个名字,然后突然间勃然大怒。
“就是那个江湖武林盟皇甫千绝的亲侄子吗?”
“你如何与那人纠缠在一起?你几次三番耽搁,无视我让你速归的传讯,是因为和这个人搅和在了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
任知行的话语中带着怒意,语气虽然低沉,但还是无法抑制地闹出了一些声音来。
“说来话长……”
楚温酒话音未落,甬道传来靴底摩擦声,守卫好似感觉到了异常,走了过来。
楚温酒迅速低头,收拾着药盒,想要离开,却被那守卫横枪拦住。
“站住!你刚刚与这重犯说什么?”
守卫眉眼锐利,直视打量着楚温酒。
楚温酒垂眸掩去眼底寒芒:
“不过是奉谷主之命例行询问,查看伤势,明日武林盟会,这人若是因为重伤……出了意外,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的声音冷静而冷漠。
就在两相僵持之际,玲珑玉杵耳坠轻摇,一袭月白身影的苏怀夕缓步走了进来。
她眉眼冷然,手上执着金针,对那守卫首领道:
“怎么?我让我谷里的人来送个药,试试我这新方子效果如何,也需要你来同意吗?”
“武林盟的盟主和长老们尚且予我三分薄面,你竟敢拦我谷里的人?谁给你的胆子?”苏怀夕冷冷地看着这人。
“那我现在要给这个重犯施针,也得经过你们的同意?”
“属下们不敢……”首领立刻拱手,犹疑道:“属下们只是按命行事,谨遵盟主令,看好这重犯而已。”
沉默了片刻,还是在对峙中败下阵来,首领遂快速领着弟子们退下了。
“多谢苏谷主。”楚温酒道。
苏怀夕微不可查地给楚温酒使了个眼色,待守卫退出这间牢室后,才冷声道:“只有半炷香时间。”
然后扫到了楚温酒苍白的脸色,心中莫名一软,便道:
“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要与你师父说什么,快点把废话说完。我自是没法助你把你义父带走。但是盛非尘托我护你周全,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怎么把你送进来的,自然也得安全把你带出去,否则,我没法交差。”
任知行听着两人的对话,眉眼中竟露出了犹疑之色,待再次听见 “盛非尘” 三字,铁链忽而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
“……盛非尘?为什么这丫头?说是因为盛非尘,助你进来,你与那盛非尘到底是什么关系?让她如此助你?”
任知行已经在勃然大怒的边缘之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温酒,手上的药碗竟摔在了地上。“噼啪”一声,四分五裂。
任知行显得有些异常地激动,他问楚温酒道:“那个盛非尘是不是昆仑派的?”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直接开口:
“你必须与他断绝关系,昆仑派之人绝不可信。”
他的话语带着斩钉截铁的毋庸置疑,因为过分激动,血液从破裂的伤口再次渗出。
苏怀夕的金针及时刺入任知行肩井穴,制住他冲顶的内力。
楚温酒退后半步,袖中冰蚕丝悄然收紧,忙答道:“我与昆仑盛非尘并无关系,只不过是利用他见义父而已,义父多心了。”
铁栏外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反而看不清他的情绪。
“你在说谎,我要听实话。”任知行冰冷地说道,
“之前那个一身霜色戴着昆仑令的弟子就是盛非尘?他来看我是受你所托?你与他究竟什么关系,昆仑派的人最是古板无信,他居然能如此助你?为什么?”
楚温酒听义父这话,知道盛非尘已经从牢房出去了,但是他为何没有直接回院子里找他呢?他去做什么了?
“你莫不是被正道狗迷了心窍,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照夜!”
任知行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一句一句咄咄逼人,显然已经动了怒。
楚温酒心下一沉,义父对自己的重伤轻描淡写,但是因为他和昆仑派的人结交,却动了真怒。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义父如此生气的景状,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想到这,有些怔愣,他低下了头,指尖无意识地抓住着铁栏握紧。
多年来在任知行面前无所隐瞒的习惯让他喉头发紧:
“我接近他…… 是因为中了苗疆情……蛊毒,盛非尘给我下的蛊毒。”
“蛊毒?”
任知行一听,愣了愣,然后,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双眼赤红如血,身形都开始变得不稳,铁链在石板上拖出刺啦声响。
他冰冷残酷地看向楚温酒,道:“杀了盛非尘,搅动此时乱局,杀了他。”
任知行的声音,像腊月寒冰,“搅动武林盟会!这是命令!”他的声音不容拒绝。
“不行,盛非尘不能死。”楚温酒的声音陡然发颤。
任知行的瞳孔骤缩,一拳砸在了石壁上,“照夜,你现在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你忘记我教给你的话了吗?”
楚温酒难受地摇头,“义父教诲,照夜自始至终都不敢忘。”
任知行冷笑道,“那就杀了他。刺客的刀一软,等待你的就是死亡。这点都忘了?”
“你忘记我告诉你的,刺客的犹豫会成为刺向你心头的利剑!”
楚温酒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任知行还在愤怒地说着,声音混着血沫,像生锈的刀刮过铁板,
“你是刺客,要绝情绝性,不择手段。”
他好像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做的。
话音未落,任知行突然暴起,挥起铁链砸向铁栏,看似是想要攻击楚温酒。
苏怀夕瞳孔骤缩,猛然一退,两根金针直直地要扎过来,却凭空被楚温酒拦在了半路。
苏怀夕愤怒地看着任知行,道:“你这老头莫不是疯了,你这样逼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任知行退了两步,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震得铁链哗啦作响,他的态度却丝毫未改:“盛非尘必须死,只有乱局,血影楼才能活。”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楚温酒,“你必须去按我说的去做,你以为我为何让寒蜩去与魔教合作?”
“师姐去找魔教……是你安排的?”楚温酒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
楚温酒有些迟疑,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他对任知行说,“义父,我去浏阳楚家祠堂,挖出一块玉珏。那是我爹留下的,上面的纹路和天元焚很像。可我本该记起最重要的事,但是却忘记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我被你救起时,失去了部分记忆,是不是你让我忘记的?”
任知行的眼神瞬间被冷漠覆盖:
“记住那些做什么?你只需记住你现在是谁,当初的那些东西皆是无用。”
“那你呢?”楚温酒突然逼近对方,他的眼睛通红,映着铁栏外的火光,
“楚家是被魔教焚毁灭门的,你却执意与魔教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血影楼,是为了天元焚,还是为了当年我楚家灭门真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义父,你教我绝情绝性,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把我当成了提线木偶?”
“你带我离开进入血影楼,是不是早就知道天元焚和江湖乱局?义父,那你在这场乱局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楚温酒的眉眼中闪动着绝望的光。
他看着这个救自己性命,教自己武功,陪练自己用毒之术的义父,却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他,为何义父,变得如此陌生了?
沉默片刻,任知行突然大笑起来,铁链被他绷得笔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条条扭曲的黑蛇。
笑着笑着,鲜血从他嘴角溢出,癫狂大笑之后,眼角似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