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一如昨日,他们先去后面赵爷爷家里接多米。
八点钟,太阳高升,天已完全大亮,多米小小的身子躺在大床上,肚子上盖了层凉被,还熟睡着呢。
元星看到他这副模样,不自觉跟着打了个哈欠。
这个时候,贺北时忽然转头,问道:“昨晚没睡好?”
元星眼角泛着水光,听到他问候的声音停顿片刻,眼神中糅合进两分不悦,显得格外有生气。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贺北时失笑。
“问一句都不成了?难不成……你昨晚没睡好和我有关?”
本来就和他有关,偏生罪魁祸首浑然不觉,还蓄意捉弄。
元星抿唇一言不发,绕过大床来到另一边,抬手按在多米圆滚滚的肚子上,喊他起床。
被冷落,被无视,贺北时张了张嘴巴,无处辩解。
可转念一想,方才所说若是虚的,元星必然要辩解一番,而不是沉默不言。
如此一联想,他两眼放亮,跑过去时没踩稳,一个滑跪险些砸进对面怀里。
撑着床沿激动道:“星星,真和我有关啊?”
他声音很大,直接把床上睡着的人吵醒了。
看多米蹙眉不安的模样,再加上心乱,元星转头睨了一眼,想说些责怪的话,又想到他们本来就是要把多米喊醒的,一颗心上下跌宕,更是缠成乱麻,无处可解。
“星星……”
这人跟催命鬼一样喊,于是他从羞赧变成了气恼,低呵道:“别喊了!”
这下贺北时噤了声,床上的多米刚醒,也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被吓到了。
嘀嗒嘀嗒,只余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
在这一声声的压迫中,元星渐生悔意,找补道:“抱歉,我在想别的事情,脑子有点乱,不是针对你。”
他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贺北时的表情,床上的多米却将两人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垂着眼睫懊恼万分;
一个神色飞扬,歪着脑袋紧盯着旁边的人,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但当着小孩的面他不能咬,贺北时轻咳一声,转头正经道:“看什么看?还不穿衣服,光屁股丢不丢人。”
多米大叫一声,像只乌龟一样躲进被子里面,闷声喊道:“我要穿衣服,你们快出去。”
两人走出房间,贺北时笑了一声,道:“屁大点小孩还怕被人看了。”
他说话随意,却总能逗人开心。
烦闷了整个夜晚加半个清晨,在此刻,元星忽然释然。
这些时日,他多愁善感,总会无意放大贺北时的一举一动,揣摩对方的心意,却忘记了贺北时只是寻常人。
昨日不愿意出门可能只是干活干累了,困了,白日还险些中暑,待在屋里睡一觉很正常。
相反的,他没有及时想到这些,只知一味生闷气。
元星哀叹片刻,心道:才相处几日就被贺北时的有求必应蒙花了眼,生出无端妄想,真是可悲。
赵爷爷已在地里忙碌多时,见到他们,笑呵呵的把切好的西瓜递过来,道:“老张家刚才送来的。”
这次的西瓜比前段时期他们吃的要好,鲜红的果肉看起来就讨喜,而且籽还少,贺北时接过来,大口咬下,赞道:“甜。”
元星瞥了他一眼,没接西瓜,径直往葡萄棚里走。
赵爷爷的手还举着,喊了两声小元,都没得到回应。
贺北时在一旁道:“他没睡好就不爱搭理人,赵爷爷您别管,我去哄他。”
说着,他多拿了两块西瓜追着前面的人跑去。
赵爷爷纳闷的看着两人,总觉得氛围有些奇怪,尤其是那个“哄”字,听过大人哄小孩,男人哄女人或者女人哄男人,一个大男人哄另一个男人倒是前所未闻。
多米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那块看起来最好吃的西瓜,连喊几声,才把爷爷拉回神,笑嘻嘻的捧着快比脸大的西瓜蹲在地上啃。
“星星,吃西瓜。”贺北时追上人,把瓜递出去。
元星刚找了个筐,拿着剪刀准备剪葡萄,见他锲而不舍,道:“你吃吧,医生叮嘱过,我早上不能吃凉的。”
“你唬我,又不是胃病哪来的那么多讲究。”
他满脸不信,僵持很久,但两人谁也没先动,一个不愿收手,一个不肯抬手。
贺北时有些悲伤,道:“星星,你到底怎么了,昨天我们都和好了,今天你又开始不理我,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把一颗心挖出来都讨不了你片刻开心。”
“你——”
元星一时哑声。
这些话……
这般露骨又全然饱含情意的话,本该是爱人之间嗔怪争执,这人怎么如此不加思考的就说出来了。
许是被激昏了头,他攥紧了手里的剪刀,竟也有勇气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讨我开心?”
贺北时抬手碰了碰他的唇角,真情道:“你开心我便也开心,对我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来嘛,星星,笑一个。”
被眼前人的大手这么一勾,他当真缓缓的绽放出一个笑容,眼中带着不可思议,问道:“我开心你就会开心?”
“当然,”贺北时一如既往的爽快。
“星星你不知道,你这么好看的脸甭管对谁笑,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乐意为你赴刀山下火海。”
被夸得不知南北,他一手碰了碰脸颊,羞赧道:“太夸张了。”
贺北时不赞同的摇头,道:“就有那么夸张,不过别人乐意归乐意,他们可没这好运逗你一笑,为你赴刀山下火海的只有我一个人,星星,你要记得,我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你是最好的,元星心里暗暗的想。
小屁孩事多,吃了一半西瓜嗷嗷叫,说要把剩下的几块拿去分给好朋友,他的小手拿不了那么多,便喊着赵爷爷带他一起去。
爷孙两人走远,葡萄棚里便只有他们二人。
贺北时看着面前满眼亮晶晶的人,按耐住狂跳的心,忍了忍,最后只做出一个动作,那就是再次把西瓜递出去,在他看来,这是示好。
他此刻还心心念叨着“循序渐进”四个大字,全然不敢深想,若是真的在对方醒着的状态下亲上去,元星该是什么反应。
他没有勇气去试探。
看了眼面前的西瓜,元星哀叹一声,道:“拿人手软,我不吃他家的西瓜。”
“为什么?”贺北时低头看,又试探咬了一口,道,“挺甜啊,没尝出怪味。”
他以为是西瓜的问题,却不知是送西瓜人的问题。
元星道:“张叔一直想把女儿介绍给我,这几年我不在家,他跟我爸提了好几次,前段时间我刚搬回来,他又找赵爷爷说和,拎着好多东西来看我,唉……”
“啪嗒”一声,贺北时手里的两块西瓜落在地上,被摔了个稀巴烂。
他连呸三声,抹了把嘴,因为吃了西瓜的缘故声音有些发凉,道:“你怎么不早说啊,我都吃一块了。”
西瓜落在地上溅起飞沫,元星抬脚躲避,道:“你吃没关系啊,张叔很讲理的,他看上的是我,又不是谁吃他家的西瓜谁就要给他家做女婿。”
“那我也不吃。”
贺北时愤愤道,甚至想把刚吃进肚子里的给抠出来,佯做哕了半天,除了口水,没吐出半点东西来。
元星替他拍了半天背,见他没完没了,不由得想这二少爷架子好足,宁愿扣嗓子眼把自己扣死也不愿意留在青岩村做女婿。
张叔要是知道他会被那么冤枉嫌弃,今天一定不把这个西瓜送来了吧。
元星指了个方向,道:“你出去吐去,我要干活了。”
贺女婿仰头,满目泪光,憋红了脸,虚弱道:“星星,你可千万别被一块西瓜蛊惑了,我能送你比这个还大的全金做的西瓜,搬都搬不起来。”
“胡说什么,”他蹙了蹙眉,把人推开,道,“我要剪葡萄了,你不干活就出去陪多米玩。”
贺北时迅速从筐里拿出剪刀,道:“我才不和小屁孩玩。”
待在星星身边才好玩。
所有的活干完,他们将整齐的箱子摞好,只需等下午打了电话叫果商来拉走。
一些品相不那么好的单独放着,自己吃或者拉到集市上贱卖都可以,元星挑了一箱差的,准备带回家酿酒。
走回家的路上,赵爷爷说晚上请客吃饭,叫两人不要做饭了,到了饭点直接去他家。推辞几番,终是拗不过老人,只好答应。
趁时间早,他们借了车子去镇上买东西。
贺北时觉得很新奇,问道:“你真会酿酒?以前这么没听你说过?”
元星笑了笑,道:“其实不难,小时候我家也种葡萄,年年卖剩下的我妈就拉回来酿酒,我在旁边帮忙,看多了自然会了。”
从前鲜少听他提起过小时候的事情,贺北时神色有些黯然,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们认识一个月都不到你就跟我说这么多,你——你怎么能随便把过去讲给别人听?”
开着车,迎面是呼呼的风,他的脸上飞出一滴泪珠。
元星觉得怪异,不知他又是因何委屈,道:“刚刚你问我,我就顺口说了,这些……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没有,”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抹了抹脸,想想还是有些不公平,道,“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我什么都告诉你,裤衩子都扒光了,你主动跟我讲讲你的事情怎么了?”
元星诧异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何时亲密到这种程度,谁扒谁裤衩子了。
还有,贺北时都告诉他什么了?
刚开始见面连名字都是假的,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这般抱怨。
透过后视镜,贺北时幽怨的盯着他,好似元星真是十恶不赦抛妻弃子的大渣男一样。
“我……”他表情古怪,终于憋出一句,“我没做过的事情,你可别乱说。”
见鬼。
明明没做亏心事,为什么那么心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