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他娘的才天残!”景家其中一位少爷冲上前怒吼道。
没人能看清的一瞬间,穆二郎和穆三郎已经拔刀相向,横臂护在穆雪昂面前,刀剑相接,一触即发。
“够了啊!”永临亲王轻斥,“你们觉得这是陛下想要见到的场面吗?你们是想要我怎么同圣上交差?”
“惟青,退下。”景守菏喝道,又往后,“恒肃,把剑收起来。”
景惟青瞪着穆雪昂,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穆雪昂只是很慢地笑笑,全然不放在心上,好像是在说:“你尽管来试试啊。”
“我景家的女子一人可抵过你们穆家十个儿郎!”景惟青一边退开,一边唾了一口。
穆二郎和穆三郎都慢慢收回剑鞘,但手还是摁在剑柄上。
景守菏疲惫地举起手,眉头更皱,但穆雪昂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都进来吧。”景守菏:“内人已备好了上等的茶、点心,解疲消热。”
“也好,我也正想见见西敏未来的世子妃。”穆雪昂意有所指道。
景惟青火气又蹭蹭地上来,嘴唇刚翻起,景守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被迫安静了下来。
景守菏朝穆雪昂一行人做了一个手势,众人随着进入,永临亲王居正中间。
就在一批人走近斋堂的时候,穆雪昂看见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身旁还有三五个绿衣小妮子和小厮。
穆雪昂想了想,走上前浅浅颔首,“景夫人,安好?”
“西敏世子?”
穆雪昂:“正是。”
“你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对吗?”明贞元问道。
穆雪昂闻言,语气微冷了几分,“对,只是她还小,所以常年都在家中,甚少出来。”
“可我的女儿马上就要离开家了。”明贞元说。
“景夫人,其他诸事,穆某不敢妄下诺言。但是,作为穆氏未来的当家主母,她将受到其应有的礼遇。”
可明贞元看起来并不为这句承诺开心,她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穆雪昂眉头轻皱,转身打量空阔的斋堂,除了他与两个弟弟,余下都是景家人,但人也不多,该在的人都没在。
他将视线放在景守菏身上,不再看见景夫人欲哭无泪的模样。
两家的恩怨在她嫁入景府之前,早已经根深蒂固。他会因她是景守菏的夫人而冷漠,但不会因此而迁怒。
穆雪昂只是说道:“方便同景三小姐见上一面吗?”
“世子。”明贞元插话。
穆雪昂的视线又回到她身上,见她神情悲切。
明贞元:“待见她之前,愿意先听我说些什么嘛?”
“说吧,景夫人,只要不是有意诓骗欺瞒。”穆雪昂道。
明贞元:“没有人告诉你,她的事情吗?”
“他说小妹是天残!”斋堂檐下的景惟青吼道。
明贞元脸色煞白。
穆雪昂看不清她是心烦意乱还是气恼,尽量缓和道:“我听闻,她身体不适。”
“怎么?我们连真话都说不得了?”穆三郎厉声说:“京畿之处,谁人不知景三姑娘三魂掉了七魄,又是聋子又是哑巴?!陛下是多恨我们穆家,才把没人要的傻子,硬塞给我们穆家?!”
这一刻,穆雪昂觉得,如果景夫人手上有剑,真的会一剑直接刺死他三弟。
他谨慎地走到景夫人和弟弟中间,防着不长脸的刀剑。
景惟青大声争辩,景守菏却将矛头对准穆三郎。
斋堂里辱骂喊叫声四起,永临亲王出声这才止住了场面。
“够了!”永临亲王喊道:“清场!其他无关人等都出去!”他指着景家两位少爷,又指着穆雪昂的弟弟们,“都出去!让他们自己谈!”
“我不会让我大哥一个人留在毒蛇的巢穴里!”穆二郎意欲出剑。
“琢焱,我没事。”穆雪昂抬手,眸光掠过永临亲王,落在盛怒的两位弟弟身上,“出去吧,看看兄弟们。事情越快处理完,我们才能越快回家。”
穆二郎、穆三郎极其不情愿地离开,景恒肃两兄弟也随后一道。
穆雪昂转向明贞元,微露不耐,“景夫人,现在可以说了。”
景守菏见其势头不好,也便走过来,站在明贞元身旁。
穆雪昂只是淡淡地看着景家夫妇。
“毓儿她不一样,是年前一场意外,她从马上跌落谷底,我们找了三天才……”明贞元闭眼道。
穆雪昂眉头轻蹙,“刚刚穆某及家弟失言,还望夫人海涵。”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高烧不退,救回家也高热卧病在床躺了数月余,醒来便不再说话。毓儿绝不是天残,我本将她养得这般聪慧灵秀,怎能料到……”
“所以,还是不能言语?”穆雪昂蓦然想到有些男子确实喜欢“安静”的夫人。
明贞元摇摇头,“我只求你善待她一二。”
穆雪昂神色不变:“景夫人,穆某不至于迁怒到无辜的妇孺身上。这话不想重复第二遍了。”
“所见略同。”几寸之外的永临亲王道:“雪昂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守菏,把小毓带过来吧,让这对未婚夫妇见上一面。”
·
草地震震,景颂毓回头看,景惟青坐在马上,垂眸看着她。
很快,他从马上下来,放下缰绳驱马去吃草,然后大步朝她走来。
——我,我找了你很久。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尤其是母亲。
景颂毓眉头轻皱,静静地看着他。
景惟青伸出手,她还以为是要拉她起来,但没想到却是一把将她抱在胸前,抱了很久,抱得很紧。
二哥跟其他亲人都不一样,他易怒暴躁、不喜欢袒露感情。
但是她知道,二哥也是爱她的,对他而言,她也是他唯一的亲妹妹。
景颂毓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抱回去,都很难搂住景惟青肌肉发达的腰围。
她知道他在跟她说话,她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好一会儿,景惟青终于松开了她,牵起她的手朝家走去。
她停下脚步,皱眉,回头看了看他的马。
“我会派人回来牵的,”景惟青眼中流出一丝宽慰,道:“还好你没跑太远。”
有那么一会儿,她的目光又离开了二哥,找到了几米外正在心满意足吃草的马儿。
她并不讨厌马,曾经,那还是她最挚爱的。
她走近时,能嗅到它们身上蒸腾的温热气息。
可是那场意外之后,她不再骑马,也错过了那些开阔的自由。
景惟青手动了一下,这次更有力地将她拉动了。
她心里有数千个问题想问二哥,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想问,西敏世子是怎么样的人?他很怪吗?他很凶吗?
她又停了下来,将手从景惟青手中抽了出来,然后蹭了蹭他手臂,头朝家那边偏偏,最后高高地扬起眉。
景惟青薄唇微翘,吐出了一口浊气,脸颊微微地鼓了起来。他移开目光,拂过额发,最后又转回到她身上,铺天盖地的蓼溆。
他双手动着,比划,景颂毓一眼不眨地盯着。
穆家的穆雪昂来了,他和他兄弟不愿意在咱家待太久,他想见你,父亲让我出来寻你。
她竖起一根食指,颤颤地摆了摆,又很缓慢地笑了笑,她不想让他太担心。
他猛地转过身,握紧拳头,凝视着一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正伫立在外的大哥景恒肃,景恒肃也在回望他们,颔首示意他们回家。
他俩走近的时候,景恒肃眉头一直紧皱,马上就要受训斥了,所以,她故意不看景恒肃一眼,只要没看见,那就当做不知道。
景恒肃并不是一个多么严苛的兄长,当年要不是他第一时间发现躺在谷底高热不断的她,恐怕她早就没命了。
只是,如果大哥有办法的话,她也不会“离家出走”,只会乖乖呆在家里。
她走进斋堂,目光自动找到那个陌生男子。
一种几乎可见的光环笼罩着他、紧紧依附在他身上。
她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看厨娘们杀鱼,取出内脏、剥掉鱼皮,切成鱼条,景颂毓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那条即将要被腌制的死鱼。
偶然正恰值半缕细风吹过,带来一股横冲直撞的香膏气,景颂毓鼻翼微动,好陌生,是府上从未有过的味道。
也是在这一刻,她真正第一次看清西敏世子。
那人身着蟒袍、身怀玉带、腰间缀满了白浮玉,她的两位兄长更高大、胸背更宽、腰肢更窄,额前有一道肉粉色的浅显伤疤,平添风味。双眸深邃神秘、睫如鸦羽,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单从品相来看,她很难找到能与西敏世子平起平坐的人。
“我……”
躲在两位兄长身后的景颂毓突然睁大了眼睛,她……她感到耳朵尖痒痒的,一股十分陌生、异样的感觉自耳廓流入心肺。
这个字音很微弱,微弱到她以为这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但是很快,这道微哑的音色再次响起,像是要佐证她的猜测一样。
万籁俱寂里唯一的动。
无声世界里的一道惊雷。
她从兄长们身后探出头来,想要追寻声音的源头。
她这一动,满修治堂的目光都聚过来,投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她看到是西敏世子的嘴唇微掀,她听到的是他?!
她顾不及无礼,冲上前去,想要离他更近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想要听见更多罕见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