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鸿 第28章 故友小聚

他推门而入，僻静的酒家之内仅有两位来客，他们围坐在一张矮桌边，见韩世渝来了，年纪较长的一位招呼道，“来啦，坐。”

韩世渝大步走到桌边，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子漫，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唉，”魏衍笑着叹了口气，“两年前那次小聚之后，你们二人是节节高升，而我呢，依旧是半死不活。”

裴见深给他添了些酒，又宽慰道，“我们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听闻此地披霞供【1】的独具风味，子漫快尝尝。”

韩世渝笑道，“子漫不必叹息，我前日夜观星象，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哟，观的是哪片星，什么象啊，快说与我听听，”言及星象，魏衍立刻来了兴致。

“再过半月就是五星连珠，子漫肯定留意到了吧，”韩世渝夹起一片兔肉，放进汤中烫熟。

“五星连珠象征的是天下大势的变动，同区区在下能有什么联系，易之你这也太牵强了，”魏衍将烫好兔肉沾上料汁送入口中，果然滋味独到，唇齿留香，他笑逐言开地说，“阿渊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这家拨霞供的确不同凡响。”

“喜欢就好，”裴见深还是往常那副喜怒难辨，静水流深的模样，此刻微弯的眼角却出卖了他的心绪。

“谁不知道你嘴巴刁，能得你的赞誉想必是极好的了，”韩世渝打趣道，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子漫，你敢不敢同我打个赌。”

“先说赌什么呀。”

韩世渝垂着眸，无声地笑着，试图藏起满眼的算计，“就赌这次五星连珠，会改变你的命运。”

魏衍眯着眼，狐疑地看向韩世渝，“你这话说的，好像知道我几时升迁似的。”

“我哪有那份能耐，”韩世渝失笑，“不过是比你们更早耳闻了某个小道消息罢了。”

“说来听听，”裴见深支着脑袋，抿了一口杯中的浮玉春。

“还记得我同你们说起过变法的志向吗？”韩世渝志得意满地说。

“怎么不记得，你可是夸下海口，说要一扫百年之沉疴，开肇万世之基业，”魏衍笑着舀了一勺汤，“如此离奇之语，鄙人平生未闻，不幸一直没能从脑海里抹去。”

“不会是今上已经答应了吧？”裴见深敏锐地捕捉到了韩世渝的未尽之言。

韩世渝点了点头，“这不刚辞别官家，就把好消息告诉你们了吗？”

“你可不光带了好消息下酒，”裴见深轻笑一声，他的视线分明从未离开自己掌中的银荷盏，那双黑眸却能给人一种一切风吹草动尽在掌握的错觉。

“韩易之，咱们三人本是同窗，有幸一同跻身金榜，如今又同在宦海沉浮，多少年的情谊，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魏衍顶着一头乱发，酣醉之际，红晕爬上他脸颊，“你想要我们为变法开道，做你的马前卒，你就说出来。”

“我的确有事拜托你们，”韩世渝搁下匙箸，从怀中取出一沓写的密密麻麻的玉版纸，深赭色的瞳仁清亮极了，“我将草拟的新法誊抄了两份，还望二位不吝赐教。”

裴见深与魏衍在沉默中翻阅着新法，屋内静得只剩下风炉煮水的滚沸声。

良久，裴见深启唇道，“你用的全然是节流的法子，就算新法毫无波折地推下去了，省下的钱累积三年，恐怕也够不上打回去所需的军费，况且你还想减轻税赋，还利于民……我劝你再想想，少不得在开源上做功课。”

魏衍皱着眉道，“这势必要得罪满朝文武的新法，必须顾及到方方面面的立场，举例来说，把没有差遣的寄禄官一撸到底的做法是一定会遇到阻力的，你必须把新法细化，对可能存在争议的条目，事先设想敌对方会提出的要求，并根据设想写出具体的对策，有备才能无患。”

“多谢二位直抒己见，得此数言，在下如获至宝，”韩世渝深吸了一口气，“魏子漫，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当下不必答复我，但我希望你能思量一二。”

韩世渝目光灼灼，“此番变法，我需要你的助力，只要你愿意来，我置制兵吏条例司便有你的一席之地。”

魏衍在微醺中伸出左手，不知在掐算些什么，算完他哑然一笑，“变法是利在千秋的好事……可易之，你这是要逆天改我的命啊。”

“谁说不是上天要你一身抱负终有用武之地呢？”韩世渝一向相信事在人为，对于怪力乱神之说是不怎么上心的。

魏衍摆了摆手，“行了，让我好好想想。”

“就没话对我说吗？”裴见深淡淡一笑。

韩世渝嬉笑着和裴见深碰了个杯，“怎么会，我这一意孤行万一翻船了，还得请裴舍人在关键时刻搭救一把。”

裴见深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哀叹起来，“认识韩给事这么些年，可没摊上过一件好事。”

“这样吧，送佛送到西，我再给你推荐一个得力的人手，”裴见深道，“福建路转运判官朱从礼，这个人办事利落，又有雷霆手段，或许在变法中大有可为。”

韩世渝眉头一蹙，“用你的人，会不会影响你在朝中的布局？”

“不打紧，那些人只会当我两边下注，”裴见深支着脑袋，抬眸看向韩世渝，“不过这个朱从礼傲得很，你得自己去请。”

“好说。”

魏衍唏嘘道，“你说我们三个明明是同年，为何凑在一起喝顿酒还要偷偷摸摸的。”

“还不是韩给事，”裴见深抬眼觑向韩世渝，幽深的眸子里已有了些醉意，“死活不愿和我扯上关系。”

韩世渝面上丝毫不见尴尬，反而十分敞亮地说，“明面上和裴舍人这样的奸臣扯上关系，我的清誉可算毁了。”

“当年你怎么跟我说的，”裴见深眯着眼指着韩世渝，笑语中隐有怨怼，“说你扮忠，我扮奸，你走荆棘遍布的阳关道，我走尸山血海的独木桥，总有一天你我要站在权利的顶峰，联手翻覆这天地。”

“我没忘，真没忘，”韩世渝头昏脑胀地说，“我马不停蹄，心急如焚地赶路，就是为了那么一天。”

“若是变法成了，搞不好真会有那么一天，”魏衍看着窗外，几家灯火散落在群山之中，隐隐幽幽，仿若星垂平野，可偏安一隅不是他们所求，他们要的是改弦更张，北定中原，坐看盛世江山如画。

“但愿有那么一天，”他举杯，三人手中的银杯相碰。

“但愿。”

“但愿。”

【1】披霞供：兔肉涮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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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故友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