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鸿 第23章 死里逃生，试探

韩世渝忧心地说，“我们走吧，如果摇铃声惊动了附近的谍者，地窖入口很可能会被人从外面锁上。”

沈终夜紧抿着唇思索着，暗室里他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已经打草惊蛇了，不能再空手而归。继续试，我想只要试出正确的秘钥，铃声就会停下来。”

韩世渝暗忖，燕国谍网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倾覆敌国，他想他或许该试试代表颠覆的革卦，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

“先泽后火。”

沈终夜率先触发了代表沼泽的圆钮，当他按下刻有火苗的按钮时，鬼魅一般的摇铃声戛然而止，铜皮储物柜对他们敞开了那道紧锁的柜门，密密麻麻叠成小山的纸笺出现在他们眼前。

沈终夜大略扫了一眼，他发觉许多纸笺上写得既不是肃娄文，也非汉文，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韩世渝嗅出了危险的味道，他催促道，“来不及了，能拿多少拿多少，立刻走。”

二人各自抱着一大摞资料快步离去，当他们走到旋梯尽头，打开两层之间的隔板时，一股呛鼻的烟味涌入地窖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弥漫视野的滚滚黑烟。

“快跑！”沈终夜喝道。

二人奔出地窖，才惊觉整个酒坊正在化为一片火海，有人从外部点燃了整个木屋，烈烈焚火无休无止地吞噬着木质墙面与门扉，火势从外墙蔓延到了屋顶与地板，很快他们将失去落脚之处。偏偏先前酒坛被他们搬动过，原先空出来的窄道被堵上了，他们只能在坛坛罐罐的缝隙里下脚，二人抱着纸笺，艰难地向前挪动，才走了几步，火焰已经燎到了鞋底与衣角。沈终夜索性劈开酒缸，让溢出来的薄酒将火扑灭，再继续往前走。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好不容易到了门口，沈终夜拔剑劈向被人重新锁上的后门，几刀下去，门扉重重向外倒去，二人先后迈出门槛，总算得以逃出生天。

他们走入黎明的街巷中，劫后余生的天穹中浮现出汝瓷般的天青色，长空之下，是鳞次栉比的屋宇。间或有几只雀儿驻足街头，又被他们的脚步惊飞。

韩世渝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从未觉得清晨是如此美好。

沈终夜看着自己怀中那摞被酒浸得湿漉漉的宣纸，不禁笑出了声。

“我的也一样，不过没关系，”韩世渝从怀中掏出一叠未被浸湿的纸，冲沈终夜晃了晃。

不料沈终夜也从怀中取出一塌完好无损的纸，二人相视大笑。

天色渐渐露白，二人并肩向马车停靠的街角走去，韩世渝忽然想到潜入酒坊时，沈终夜开起锁来甚为娴熟，便笑着打趣道，“怎么连开锁这种小道，你都有所涉猎？”

沈终夜垂着眸，曙色冲淡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他十分随意地笑了笑，仿佛一切只是漫不经心，“倘若我说，我曾经困窘到需要以偷窃乞食为生，你信不信？”

这是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玩笑，如果它是个玩笑的话。

没有一个生活优越、志得意满的人，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只有过尽千帆之后，回头看看泥足深陷的过去，才能当作谈资，付之一笑。

尽管那个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韩世渝还是捕捉到了它转瞬即逝的悲凉。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试探，如果他接住了这个试探，沈终夜那层层封锁的内心，就会为他敞开了一丝罅隙。

“为什么？”韩世渝关切道。

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他问为什么。

沈终夜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睛向前迈出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过身来，伸出一只冰凉的手，贴上韩世渝的面颊。他脸上促狭的笑容看起来天衣无缝，看着韩世渝悲悯的神情，他笑得更厉害了，

“韩世渝，这你都能信？”

他掌中的温度冰冷得令韩世渝一惊，但韩世渝没有笑。

他替他感到难过。

韩世渝听见自己用颇为无奈的语气对沈终夜说，“时间不早了，快上车吧。”

他们钻进车厢，厚重的车帘暂时隔绝了隆冬时节的阴冷。

“现在怎么办？”沈终夜看向韩世渝。

韩世渝仍然沉湎于对方先前的那番话，怔愣着问了一句，“什么怎么办？”

沈终夜打量着二人湿透的衣摆与下裳，哭笑不得地说，“还有大半个时辰和议就要开始了，我们总不能这样过去。”

韩世渝想了想，“此处离我家不远，先去我那儿换身衣裳……至于甲胄，让车夫到钱塘门去取便是了。”

“也好。”

马车飞驰而过，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在被酒浸透的衣衫上，砭骨的寒意渗透到血脉之中，

冻得人直打寒颤。手炉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流解不了近渴，本就穿得过分单薄的沈终夜再度咳嗽起来。

卯时二刻，他们在宅邸外下了车，这一身湿衣实在不成体统，二人疾步穿过小院，甫一进屋便关上了隔扇门。

韩世渝唤来家仆，嘱咐道，“快，把我的朝服拿来，再取一套干净的中衣给我。”

他又指了指沈终夜，“另外从我的衣裳里挑一套崭新的给他。”

家仆嗫嚅道，“官人，那套深蓝金鱼纹的蜀锦您还没上过身，这……”

显然是因为蜀锦贵重，他不好拿主意。韩世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一套衣服罢了，你只管寻来就是。”

家仆很快备好衣衫，沈终夜更衣之时丝毫没有设防，也不特意背过身去，他三两下便除下湿衣，用干布拂去身上残余的水迹，那副光裸着的，肌理细腻，骨肉均匀的身子纤毫毕现地映入韩世渝眼帘，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一种煎熬，岁月累积的伤痕丝毫无损于对方的美，甚至还为他平添了几分性感，韩世渝敛起愈发沉重的呼吸，努力眼观鼻鼻观心，默念美人要作枯骨观，可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沈终夜的蜂腰翘臀上留连，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直到沈终夜系好中衣中裤，他才手足无措地开始擦身。

随后一切都被收拾妥当，二人穿上干爽的中衣与外袍，身上黏腻的寒意顿时一扫而空。

韩世渝衣上清幽的柏子香似乎有一种安神静心的作用，沈终夜很是受用，他素来没有焚香这类消磨光阴的嗜好，此刻却想问韩世渝讨要些许香材。

这个思绪很快就被更为急迫的念头取代，思及今日和议时许庭芝仍然在场，沈终夜不免有所顾忌，他皱着眉说，“许庭芝通敌之事尚无铁证，你觉得有必要知会官家么？”

“但说无妨，但务必将燕国谍网一事瞒下来，此事一旦在朝中宣扬开来，传进细作的耳朵里，就不好查了，”韩世渝审慎地说，“不如你现在就去皇城跑一趟，让官家先罢了许庭芝参与和议的差遣，也好给你晚到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回见，”沈终夜当即抽身离开，刚好前去钱塘门的马车也回来了，他跳上马车，向宫里去了。

辰时一到，和议就地重开，韩世渝向何霖与徐咸同秉明了沈终夜暂时缺席的原因，徐咸同面上有些不悦，何霖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交涉依然在谷截靖与裴见深之间展开，谷截靖先前放话，说和议每拖一日，他就要加一万银绢的岁币，当日和谈重开，他果然将要价抬高到了十七万两银、绢。

可能是那日何霖希望速战速决的话起了作用，裴见深一开场就默默将底线拉高到了十四万两、匹每年。

面对三万的差距，裴见深提议各双方退一步，直接在十五万的价位成交。

从燕国的角度来说，这个价格毕竟高出安国底线两万，谷截靖觉得还算满意，就顺势接受了这个结果。

安国这边，毕竟已经手握海、泗两州，岁币比预想的略高些，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韩世渝心中暗喜，这一世和议的条件比前世足足少了八万两银、绢，命运的车轮已经悄然改弦易辙。

诸事已毕，两方共同拟定了誓书，一式两份，上书和议的各项条款，先由何霖带给官家盖印，再交给谷截靖带回燕国，加盖国玺之后，遣使者送达安国。

大事谈完了，不免要喝酒庆功，何霖大手一挥，几辆马车便将一干人等拉到延定坊东侧的春风楼外，春风楼从属吏部官库，陈设奢靡华贵，连酒器都是非金即银。登楼之后，有个小小的游戏叫做“点花牌”，来客只需在一打花牌之中择上一张，就会有与花牌对应的祗直【1】前来劝酒助兴。名义上是庆功，实际上就是让各位来使好好消遣，为了让两位皇子与高官们玩得尽兴，何霖干脆把顶层清了场，又请来余杭城里名噪一时的官妓闻棠作陪，可谓是周到之至。

闻棠是官妓里一等一的才女，歌舞俱佳，诗词唱和也不同凡响，谷截靖很快便被她迷了心窍，他的视线不断追逐着她的身影，简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谷截有为则全然不为所动，他不时啜饮着杯中物，闷闷地说，“世人都说你们安国女子温婉动人，可到底不如我们燕国的娘子来得明艳大方。”

【1】祗直：轮值的差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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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死里逃生，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