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鸿 第14章 半道截杀

置制使李为宾收到战报之后，立即要求沈终夜进军寿春。要夺寿春，就得先打下安丰。寿春城地处山河流丘之间，地貌复杂，自古以来就易守难攻。坐拥十二万人马的燕军不仅在人数上比淮西军加上安丰军多出一倍有余，对方还以逸待劳地等着他们上门，况且坐镇寿春的吾古孙察通也比谷截明精明的多。沈终夜认为这将是场恶战，他当机立断去信要求驰援。

沈终夜没有即刻发兵，他让将士们休整了两日，吃饱睡足再出发。

在此期间他收到了韩世渝从余杭寄的来信，看信中内容，应是战前写就。

“见字如晤，近来可好？

余杭还是老样子，朝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吴琛被贬之后，主战派算是暂时失了势，何霖那边正紧锣密鼓地提拔自己人，现在主和派一党独大，又有太后的撑腰，党同伐异是免不了的，只是不知道最先倒霉的会是谁。

前次同你说的变法之事已有了眉目，见面时再与你详谈。

不说公务了，熙春楼旁边的南瓦子修缮重开了，最近可谓是人满为患，待你赴任，我在那儿请你一叙，也算是弥补一下旧年岁除没带你好好玩的遗憾。

近日偶得一副极小巧的傩戏面具，随书附上，请转赠林星纪。

顺颂台安，

世渝白。治淮西军沈帅。九月二。”

沈终夜摇摇头，提笔回了两行字：

“怎么绝口不提你举荐我做殿前司公事【1】之事？届时再找你算账。

莫要再给林星纪寄小玩意，迟早惯坏了他。”

临行当夜，衙署里灯火通明，诸位统制、幕僚围坐桌旁，共同讨论进兵之策。通常这个时候，林星纪会守在门口，负责通传。沈终夜是有私心的，他总希望林星纪能跟着多学多看，来日若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他就把淮西军还给林家，倘使不能，起码也要让他有能力独当一面。

王柯率先提议，“淮淝二水皆径流寿春城北，不妨在淝水上游筑堤，挖条沟渠引水入城，数日之后人为决堤，转瞬之间边能水淹大半个外城。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攻陷寿春。”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水攻，”沈终夜肃声道，“水攻，投毒之类的计策固然管用，但必定波及城中百姓。失去民心，必遭反噬。”

凌归客撑着头漫不经心地说，“你夜袭了谷截明两次，第一次他疏于防备，第二次他以为你不会故技重施……我要是谷截明，这回我一定袭营。”

“有这个可能，”沈终夜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提前准备一下，给他来点‘惊喜’。”

孟时旻不紧不慢地说，“寿春与安丰一南一北，互为救援，倘若他们探得我们要攻打安丰，一定会从寿春向安丰增援，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直击兵力薄弱的寿春。”

“不妥，如果援军折返，我们就会腹背受敌，不过——”沈终夜话头一转，“可以考虑在半道截杀援军。”

白洵直想了想，“如果顺利消耗掉援军，接下来我们可以佯攻寿春，直取安丰。”

“我也是这个意思，”沈终夜平静地说，“只是……吾古孙察通这个人不好糊弄，有些策略可能会被他预判到。到时候见机行事。”

第二日清晨，大军出发前往安丰，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当天深夜即可到达安丰，然而把守安丰县城的谷截明很有可能趁着大军长途奔袭，疲敝交加的当口率军偷袭，因此沈终夜选择在半途扎营，故意把一天的路程拆分成两天走。

次日申时，淮西军到带着少量辎重到达安丰县，大军在县城东南安营扎寨。一个时辰之后，营垒、陷阱、箭楼、壕沟等设施，都被一一布置妥当，沈终夜没有下令攻城，反倒当即命令全军就地安歇。

那边厢谷截明见安军闭门休整，认为无机可乘，也就打消了趁夜袭营的念头。此时安丰县内仅存的两万守军，正是从庐州败退的那一支，两次败绩已让谷截明起了畏惧之心，他当夜便派人向寿春求援。

这番求援，却正中沈终夜的下怀。

翌日，沈终夜带着少量人马，在城墙外掘土，摆出一副准备土攻的架势。这一切被箭楼上的谷截明看在眼里，历来土攻花样繁多，除却他攻打庐州时使用的掘地攻城法，还有囊土攻城，筑高台驾弩攻城等做法，谷截明盘算着，以沈终夜的性格，绝对不会使用需要全程顶着敌方火力作业，大量折损士兵的囊土攻城法。而破解掘地攻城的方法，在第一次守卫庐州之时，也已经被他使用过了。因此谷截明断定，这些泥土应是用于搭建高台，以便布置各种长程弩箭，进行火力压制的。他吩咐投石车与弓箭手随时待命，一旦安军进入射程之内，即刻火力全开，绝不能让安军轻易建成高台。

另一边，从寿春出发的援军已经行径在芍陂北方广袤的农田之中，火伞高张的秋日里，小径两旁漫无涯际的稻田将人困在一成不变的景色之中，遮天蔽日的稻浪掩藏了前路所在，无不令人沮丧。

白洵直与凌归客带着主力部队早早埋伏在寿春前往安丰的必经之路上，芍陂以东绵延数里的芦苇地为他们提供了掩护，巳时三刻，行径中的援军出现在安军的视野里，约莫两万人，清一色的步兵，看样子吾古孙察通对谷截明十分吝啬。

此时援军终于走出茫茫稻田，斜风拂过芦苇荡，明镜一般的水面跃入眼底，众人心中的都畅不少。然而平静之中，变故陡生，凌归客带领五千精兵半道杀出，几乎在瞬息之间就搅乱了敌军的阵型，平地一声惊雷，如梦初醒的燕军将士们慌忙抵抗，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与此同时，隐匿在芦苇丛中的数百名弓箭手拉弓满月，顷刻之间无数箭矢破空而出，箭羽嗡嗡震颤着，仿若群雁嘶鸣，密不透风的箭阵疾风骤雨般袭来，万点寒芒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急速向地面坠落。诸多燕国士兵疲于应付冲入阵中的安军，根本无从招架自侧翼发起的攻击，铺天盖地的箭雨如同一张无情的铁网，笼罩着每张绝望的面孔。

箭尖刺破皮肉，浓稠的血腥味弥散开来，伤者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眼看情势不妙，外围的燕军开始溃散，然而安军早有准备，白洵直帅领千余轻骑绕到军阵后方，切断了燕军的退路。

如此一来，燕军被南、北、西三面包夹，已到穷途末路。上过战场的人不会不知，这是典型的围三阙一战术，目的就是要诱敌东向，然后一网打尽。可走投无路的燕军士兵哪里考虑得了这么多，多活一刻便赚一刻，人群慌不择路地向东涌去，然而不待他们冲出重围，一直隐匿在东侧的主力部队露出了真容，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城墙，挡住了唯一的出路。他们结成枪阵，杀入败军之中，枪尖所及之处，鲜血犹如点点红梅，绽放出生命最后的余烬，残照的红晕中，灰败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绝望浸染着一息尚存的生命，不久之后，他们的光也永远地熄灭了。

出人意料的是，整个下午沈终夜始终没有将军队置于燕军射程之内，他仅仅督促士卒们在远处慢慢悠悠地垒起一座瞭望台。大半天过去了，谷截明这才觉出不对劲来，这两日安军除了修筑高台，几乎什么也没做，这未免太没有效率了。须知领兵在外，每一日的耗费都是巨大的，倘是久攻不下，经年累月，甚至能耗空数十州。沈终夜敢如此用兵，其中必定有诈。

等谷截明反应过来，一切为时已晚，芍陂东岸成了两万燕军的埋骨地，得胜的安军也已扬长而去。

银月初升，湖畔寂静非常，满目疮痍的战场在夜幕中渐渐隐去，晚风哼起一支挽歌，漫山遍野的芦荻随风乱舞，战场容不下心慈手软，但黑夜将为他们带来永恒的安息。

入夜之后，迟迟等不到援军的谷截明接到斥候传讯，这才得知两万援军历经一场大败，几乎全军覆没，沈终夜当着他的面玩了一场声东击西，还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谷截明强压下心头怒火，思虑再三，方才确定了应对之策，既然安军主力奔波劳碌，又刚刚经历一场酣战，回营之后必然疲惫困乏，防备松懈。毫无疑问，这是个绝佳的袭营机会。

如果说战争是一场豪赌，胜算很大的时候，就应该压上所有的砝码。漏断人静之时，谷截明带着五千精兵摸黑出城，直接照搬沈终夜袭营的手法，衔枚裹布，轻声缓行。到了营垒之外，为了不惊动沉睡中的安军，谷截明下令发箭齐射东、西两座望楼，待到箭楼上值夜的士卒全部阵亡，燕军迅速入营，轻骑一马当先，挽弓射出一个个火球，火球在坠落中炸裂，粮草辎重纷纷被点燃，巡夜的安军边打边退，除了引弓回射，并没有做出多少抵抗，一切似乎顺利得过了头。

【1】殿前司公事：三衙之中殿前司的长官，是最重要的一支禁军的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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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半道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