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青禾忽地心口堵了一块,即便她知道楼听澜是不想让她掺合进这桩麻烦事里,可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心空了一瞬。
她强压下情绪,试图以更理性的语气建议道:“可你之前进入这塔狱便已经试了很多种方法了,可通通都行不通,不是吗?”
她并非是那么无私,只是楼听澜替她疗伤,她只是做些什么来还他的情罢了。
她嘴角扯起一抹淡笑道:“你大概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是不好意思,就当是你为我疗伤的谢礼好了。”
楼听澜抿了抿唇,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怒意,可他还是尽力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冉青禾,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一个容器吗?无论是灵气怨气都盛得如此随意?”
“更何况,我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还是说,你有了中意的人,才要同别人划分的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冉青禾见他这反应,如何能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中意的人”指的就是花烬,而这个“别人”自然指的就是他自己。
她气极反笑,也不愿同他辩解,只阴阳怪气地道,“是我多虑了,楼师兄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呢?就算是有,也轮不到我来插手,对吗?”
她愤愤想到,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才不要管他什么怨灵不怨灵的。
“告辞。”她甩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塔狱。
可楼听澜却是想到,她并没有否认他所说的什么中意的人,所以,她当真是喜欢花烬,才会与他刻意保持距离。
也许是方才疗伤时灵力消耗过大,他竟觉得灵台处有种烈火灼烧的感觉。
待他循着塔内回廊出塔之时,却蓦然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楼关。
她似乎在塔狱之外等了许久,见他出塔,转身微笑道:“听澜,你夜深来此地,怎么?是因夜巡吗?”
她提前替他已然想好了理由,“今夜刚巧众位长老在议事堂议事,你叔父撞见你匆匆来此,还未来得及相问。”
此番话正是在告诫他之后该如何应对楼弈的盘问。
他来时行色匆匆,并未注意身侧情况,不想却又正巧被楼弈撞见。
他颔首应道:“多谢二长老。”
顿了片刻,他又犹豫一番才道:“二长老不过问听澜为何深夜入塔吗?”
楼关上前一步,将他肩头凌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如一个沉稳持重的长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诱道:“有时候真相不必过分探究,探究过头,也未必是件好事,你说对吗?”
她的这句话,似有若无地暗示着什么。
楼听澜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未答应。楼关也言尽于此,并不打算过多的干涉。她转而换了一个话题道:
“明日书院有青霄剑法的实战课,按照一贯的传统,本该由你外公授课,”她颇为无奈道:“你也知道你外公的性子,他向来是随心所欲惯了,我们的拜贴他虽收了,却未必会来。”
“所以,明日若是他不来,剑法课不知可否暂时由你顶上?”
界内青霄剑法称第一,而千钟又是青霄剑法第一人,楼听澜幼时在青霄得他悉心教导,可以说是将青霄剑法的精髓学了个十成十,由他来暂为代课,最合适不过。
但他并未立即答应,他直觉觉得,他今夜将话说得过分重了,冉青禾未必想再看见他。
但倏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剑法课上,或许他应该规劝一番。
*
翌日,演武场上,晨曦微露。
众位弟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据说原本应由青霄掌门千钟亲自授课,但此刻站在台上的却是一道挺拔清冷的身影,楼听澜。
他今日穿着一袭白色窄袖的练功服,更衬得身形修长,玉冠束发,眉眼比往日更添几分疏离与冷峻。千钟掌门结果不出所料地再次放了鸽子,所以暂由楼听澜代课。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台下,在触及到某个角落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冉青禾站在最后面,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昨夜塔狱中的争执从未发生。
而在她身旁,站着的正是眉眼含笑的花烬。
“青霄剑法,重意不重形,重心不重招,讲求的是引天地灵气化为剑气而非依靠外力强控。”
楼听澜的声音沉沉,清晰地传入每位弟子的耳中。他一边讲解剑诀要点,一边演示基础招式,动作行云流水,灵气随之流转。
即使冉青禾仍心有气闷,但却不得不承认,论剑术,她的确远逊于他。
演示完毕,便是分组对练。
楼听澜缓缓道:“在场共五位弟子,所以有一位弟子需得与我对练。”
明瑜拔剑朗声道:“那我和你对练,我们师兄弟多年不交手,我着实有点心痒了。”
然而楼听澜却道:“你我都熟习青霄剑法,自然应当分开对练,我与花师弟,你与水师妹,冉……师妹与扶师弟。”
明瑜看了看冉青禾,忽地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他就说,楼听澜旁的不教,却偏偏耍了一通青霄剑法中姿势最利落、动作最干脆的一式,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楼听澜为何要选花烬,不应当是选冉青禾?
花烬目光微闪,笑容稍敛:“楼师兄,请指教。”
楼听澜上前一步,拿起旁边兵器架上的另一柄木剑,对花烬道:“你来攻我。”
话音未落,花烬的剑已如灵蛇出洞,剑尖震颤,剑招看似轻飘飘,实则处处引导控制。
楼听澜不紧不慢地出剑抵挡,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花师弟的御控之术,确实精妙,能无形中引导对手,占据先机。”
花烬微微勾唇:“师兄过奖,雕虫小技,不及师兄剑法万一。”
楼听澜的剑势却陡然加快,或点,或刺,或抹,或挑,每一剑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花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
几个回合下来,花烬便觉周身滞涩,原本收放自如的掌控感被彻底打乱,他的节奏完全被带入了楼听澜的节奏之中,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随着一声木剑轻拍皮肉的声响落下,楼听澜的剑尖已然轻轻点在了花烬的手腕上。若这是真剑,花烬的手腕已然废了。
楼听澜收剑,看着面色微变的花烬,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敲打在对方心上:“花师弟许是从小修习御兽,所以格外精通剑法控制之术。”
“但控制之力,可用,却不可恃。过度掌控,虽然限制了对手,却也束缚了自身。剑势失了灵动变化,一旦遇到无法掌控之时,便会瞬间陷入被动。”
花烬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脸上惯有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道:“多谢师兄指点。”
而楼听澜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冉青禾的方向,声音更冷了几分,“过度的掌控,也会令身边之人感到窒息。与人相交,贵在真心,而非掌控,有时候控制欲太强不是一件好事。”
楼听澜以为是花烬限制冉青禾与他人的来往,才会如此规劝,可这话落到花烬身上,他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不羁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演武场上微妙的气氛。
“不错,云崖书院这批收了些好苗子。”
一个鹤发老者,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了演武场的边缘。他身形并不如何魁梧,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
此人正是千钟。
楼听澜快步上前执礼道:“见过千掌门。”众位弟子也一齐躬身行礼。
千钟扫视一圈后,目光直直地定格在最侧边的冉青禾身上,他问道:“你便是奚疏的弟子,冉青禾?”
冉青禾觉得这个称呼颇为刺耳,因此只回道:“弟子是冉青禾。”
他抚须沉吟,“奚疏与我说你天赋卓然,我起初不信,现下看你剑术,反倒是信了两分。”
他看向冉青禾,眼神透露出一丝审视后的认可:“我门下的弟子现如今只剩明瑜与听澜二人,我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意下如何?”
冉青禾一时懵住,她原以为千钟与奚疏交好,之前又曾因她炸毁灵脉一事对她不满已久,他此次前来必定是一番麻烦事,岂料他却忽地提起什么收徒。
“千掌门且慢。”一道婉约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长老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她身着素雅长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
“千掌门爱才之心,楼关佩服”,她先是对千钟行了一礼语气恭敬,随即话锋一转,“只是青禾是我云崖书院选拔的弟子,她的修行安排,需得遵循书院规矩,掌门若要收徒,也要待她结业以后,方才妥当。”
楼关轻描淡写地将千钟突如其来的收徒之举挡了回去。两人目光交汇,似乎隐隐在做无声的交锋。
千钟复又看向冉青禾,“既如此,此事暂且记下,毕竟如此天资,任谁都不忍错过。”
冉青禾忽地心头一跳,她无形中觉得,千钟似乎在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