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冉青禾没好气地瞥了眼榻上躺着的楼听澜,见他终于醒转过来,冷冰冰地道:“既然醒了,就赶快离开。”
楼听澜撑起手臂坐在榻边,唇色仍旧惨白,嘴角却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好。”
他沉声应下,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竟有种别样的温顺。
只是刚下榻,身形又猛地一晃,他闷哼一声,捂住胸口,额间渗出细密的汗,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冉青禾心下奇怪,明明已经将楼听澜体内的怨气袚除,为何他还是这般虚弱不堪。
她心里十分清楚,楼听澜必定是又潜入通天塔了,所以才会招惹这满身怨气。
他虽然试图将怨气压入丹田,隐瞒这件事,但却瞒不过她,她的身体对灵气与怨气极为敏感,即使是他不小心泄漏的一丝怨气,也教她发现了端倪。
只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楼听澜为何屡次三番地进通天塔,这通天塔内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险。
眼见他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那背影透着几分难以掩饰地脆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
“算了。”
楼听澜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头。
冉青禾别开脸不去看他,语气带着几分生硬与懊恼:“你先在这歇着吧。楼师兄如此受长老看重,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也担待不起。”
楼听澜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望向她,里面似乎有微光浮动:“多谢。”
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重新坐回榻边,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可以给我杯水吗?”
冉青禾不可置信,“你还要喝水?”
楼听澜认真解释道:“我还未飞升成上仙。”自然是需要喝水的。只是,后半句话他妥帖地没有说出口。
冉青禾:……
她冷脸倒了杯茶水走过去,递到他面前:“喏,喝吧。”
楼听澜抬眸看她,没有立即接过,反而轻轻握住了她端着水杯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伤后的虚软无力,但那触感却异常清晰,像是一片雪落在腕间,激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
“手还有些使不上力。”他看着她,眼神坦诚,甚至带了一点无奈的脆弱,“劳烦了。”
冉青禾呼吸一窒,想甩开他的手,可对上他苍白的面容,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两相僵持之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凉意正一点点地渗入她的肌肤。
“事多。”她终究只是抱怨了一句,却没有抽回手,反而就着他轻握她手腕的姿势,将水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楼听澜顺从地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他的气息拂过她的手指,温热而湿润。
喂完水,她迅速地抽回手,可楼听澜却像是无意般,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腕内柔软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随即他才松开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动作。
冉青禾猛地收回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下若有若无地摩挲,她强自镇定,语气却泄出了一丝慌乱,开始转移话题道:“你……你没事总往通天塔跑什么?”
楼听澜靠在榻上,微微合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是带着某种试探,轻声问道:“你很在意吗?”
这个问题,无论她是回答在意或者不在意,都显得在意吧。
房间内一时静默下来,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冉青禾心底的躁热渐渐消退,只余下更为清冷的平静。
她刻意地忽略了话语中的暧昧,只是微微抬眸,声线平稳地答道:“只是出于同门之间的问候而已。”
她不着痕迹地又再次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方才被他触碰过的手腕,也随意地垂在身侧。
“修行之路漫长,若是因为不必要的冒险而折损,未免可惜。”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既然楼师兄要在这歇息,请自便,我还要打坐调息,失陪。”
她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去了内室,径直在床上盘膝坐下。
她看似已经完全入定,心神却并非全然平静。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榻上楼听澜紊乱的气息,但她依旧没有再开口询问。
楼听澜靠在榻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和自嘲,他的确虚弱,强行压制通天塔内沾染的怨气,此刻五脏六腑都如撕裂般疼痛。
同时,他也知道她察觉了,他体内的怨气又一次被袚除了个干净,她永远这般,面冷心软。
至于通天塔之事,他也并非是有意隐瞒,只是……连他自己都尚未探寻清楚。
他默默运转灵力,明明是怨气已经消失,可他心底的某些情绪还是被无形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逐渐暗淡,已是黄昏。
冉青禾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疲态。她起身,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茶水,又取出一枚她自己炼制的清心丹。
她走到楼听澜榻边,他并未睡着,只是合眼假寐,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
“喝水。”她将茶杯递过去,语气平淡地如同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
楼听澜睁开眼,伸出手,这一次,他稳稳接住了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轻轻触碰。他没有再说什么“使不上力”,只是就着水,默默将丹药服下。
“多谢。”楼听澜盯着她的双眼,忽地又唤了声她的名字。
“冉青禾。”他的声音很轻,在这暮色渐沉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那木簪中的神魂,并非是用于监视你的举动。”
她很是错愕,实在是有些不明白这个词的来由,因此只重复道:“监视?”
那木簪中的神魂不是起护身之用,又哪里谈得上监视。
然而楼听澜却以为她心中气恼,故意反问,颇有些无措地解释道:“戒律堂中的确有将一缕神魂分出,用以追踪的术法,但我并无此意,也没有想过通过神魂确认过你的位置。”
冉青禾:神魂竟然还有这等作用?!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所以呢?”
楼听澜解释道:“你此前灵力暴动,所以,若是你灵力失控,它可以助你短暂疏导灵力。”
他从袖间再次掏出那支木簪,“我已切断我与这缕神魂的联系,你不必担心它会成为我放在你身上的追踪符……”
她这才意识到,楼听澜竟是完全想岔了。
在他看来,她是厌恶他利用神魂追踪她所在方位,所以才会忽地疏远他,对他视若无睹。
可她却并非如此。
神魂断开并非是他随口说出的那般轻易,而是要经历撕筋断骨之痛。他甚至仅仅是因为她的冷漠相对,便将一缕神魂就生生切断。
“楼听澜”,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颤,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为了一个可能的误会,为了她这微不足道的“在意”,竟做到如此地步?
楼听澜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目光却又凝在她脸上,“我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却不知该解释些什么。
冉青禾别开脸,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胸腔里的心跳有些失序,不是因为暧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惊、恼怒、与……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有怀疑你监视我。”她重新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意,“我也从没觉得那木簪是追踪符。”
她伸出手,却并没有去接那木簪,而是轻轻推回了他的手边。
“如此贵重之物,我承受不起,楼师兄还是自行收好。”
她拒绝的清晰而干脆,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
楼听澜眸中的光稍稍暗淡了些,握着木簪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本以为解开误会便能缓和,却没有想到,换来的是更彻底的疏远。
厅门忽地被兴奋地大力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我回来啦。”
水容儿踏进门,却率先看到了软榻上坐着的楼听澜,她复又回到了院门口,确认是冉青禾的姓名牌无误,才再次踏了进来。
她说话向来直言直语,“楼听澜也赖在你的软榻不走吗?”
只一句话的功夫,房间内的气氛瞬时凝滞起来。
冉青禾:……
楼听澜礼貌地鞠了一礼:“水师妹好,抱歉,是我逾矩了。”他强撑着身子,将簪子收回,与二人一一告辞。
他离开后,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冉青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方才靠坐的软榻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你不对劲。”水容儿凑近了些,歪着头打量她,脸上露出恍然又促狭的神情,“哦,莫非你们……”
冉青禾迅速截断她的话头道:“没有莫非,他只是灵力损耗过度,在此休息片刻,你不是说去看看扶忌死没死,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水容儿见她不愿意多谈,瞥了瞥嘴:“当然是因为他没死,只是脸色黑的像是在哪个阴沟里泡过似的。”
冉青禾心不在焉地听着,忽地又开了口,“你可知神魂分离的术法,若是神魂被强行切断,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