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听澜只觉得额间发烫,仿佛是眉心的道心劫印在作怪,他仓皇地低下头: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这个木簪其实是……”
冉青禾故意迎着他低下的脸,踮起脚尖,想要看清他躲闪的神情,追问道:“其实是什么?”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木簪的花纹,通身是黑木桃色,云纹样式,虽无玉石点缀,却自有一股灵韵运转,纹路质感,更像是某人倾注心血亲手雕琢。
楼听澜喉结微动,缓了片刻,才再次抬起头说道:“无事,这个木簪其实……不是什么灵宝珍物,你若是不喜欢,只收在身上就好。”
她却托着手中的簪子,将它递到他面前:“样式雕得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楼听澜愣神,从她手中接过簪子,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把簪子还给他,所以……喜欢只是客套话吗?
她不解催促道:“愣着做什么,替我簪上好了。”
楼听澜眼底的低落褪去,他上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手,动作竟有些迟滞地、轻轻抽掉了她发间那根青玉簪。
如墨青丝瞬间披散下来,带着极淡的香气,拂过他的指尖。他拿起那支木簪,手指挽过她滑凉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合适的位置。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终于,他将木簪稳稳地簪入了发间,固定好了发髻。
他收回手,指尖在她鬓边残留的发丝上轻轻滑过,“好了”,他低声道,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几分。
冉青禾顺势拔出他腰间的静心剑,借着剑身反光左右看了看,嘴硬地评价道:“还……可以吧。”
楼听澜又后退一步,恢复了两人之间惯常的距离,只是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曾散去的暧昧。
“明日戌时,试炼塔,我等你。”他留下这句话后,匆匆地转身离去,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舒缓。
冉青禾抬手,轻轻触摸发间那支木簪,即使楼听澜并未明说,她也能感受到簪身内里那缕温养灵台的柔和力量,正丝丝缕缕地渗入。
月光透过几缕云洒下,在她发间那支木簪上跃着光斑,静谧无声。
*
云崖书院最后方,是专供新晋弟子入住的斋舍,斋舍不大,只有供修士日常调息的软榻和休息用的内室,陈设简单却洁净。
冉青禾回到斋舍时,已是夜深。内室的床上,帷幔已经落下,床头烛光映照下,隐隐有人在床上来回拱着被子翻滚。
冉青禾疑心是自己第一天入住走错,特意倒了回去看了看门侧挂着的姓名牌,的确是她的房间没错。
那床上之人是?
她一把掀开层层床帷,看清床上之人后,颇为无奈道:“水容儿,你知不知道自己走错地方了?”
水容儿从被子中拱出头,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道:“没有走错呀,这里就是你的房间,这就是你的床。”
水容儿说得理所应当,仿佛她就该睡在冉青禾的房间一般。
冉青禾见她鸠占鹊巢,转身便要离开:“你想要,这里让给你好了。”
水容儿却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把扒住她的手腕道:“哎呀,你别走呀,我想和你一起睡,才来的。”
冉青禾更是一头雾水:“你和我一起睡做什么?”
水容儿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原本是想和你提前打声招呼的,只是看你和戒律堂那首席弟子月下幽会,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她说着,促狭地眨了眨眼,“而且我今天太累了,才趴在这儿休息呢。”
冉青禾纠正道:“我们不是幽会,只是……相互指教、相互切磋,明白吗?”
水容儿瞥向她发间新换上的簪子,揶揄地哦了一句,尾音拉得老长。
冉青禾被她看得不自在,继续转移话题:“所以,这与你躺在我的床上有什么关联吗?”
她逼问得紧,水容儿又情不自禁地耍起了大小姐脾性:“我一个人睡得不安生呀,当然要找人一起睡了。”
“哎呀,时间不早了,你快歇息吧,明日辰时还有二长老的早课。”
冉青禾不为所动,皱眉道:“那你以前是怎么睡的?难不成还都是找人陪着才肯睡?”
水容儿见糊弄不过她,只能摆烂般地揉了揉头发,实话实说道:“好吧好吧,其实是扶忌非要在我房间的软塌上歇息,怎么赶都赶不走,我看见他那张死鱼脸就烦,所以我才来找你了。”
冉青禾了然:“他非要在你的房间歇息……难不成是你受伤了?”
水容儿露出片刻错愕,随即摆手遮掩道:“哎呀,没有没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轴性子,不说他了不说他了,真的好烦呀。”
她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将被子滚了一圈,才八卦道:“那位首席弟子,和你表白心意了吗?”
冉青禾脱下外裳,随意挂到屏风上,拉过被子平身躺下,道:“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并非是什么旁的关系,你想多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水容儿,顺手挥灭了床头的烛火:“不是说要早点休息?”
黑暗总是会无限放大思绪,她情不自禁地抚向枕边刚刚解下的簪子,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的云纹。
许久,水容儿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她一声:“冉青禾。”
她应道:“还有何事?”
水容儿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道:“那我们算是朋友吗?”她语气似乎透着一丝可怜。
冉青禾依旧一一应道:“自然是。”
水容儿又追问:“那你是因为我在镜域里为你疗伤,你才把我当朋友的吗?”
冉青禾知道她指的是当时自己被楼听澜的复制体刺穿手掌一事。手掌几乎被长剑贯穿,连骨头都撕裂了。
她也着实是没有想到,水容儿医术如此了得,竟在短时间内便将她的手治愈完全,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就连明瑜也是,复制体的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恢复的那么快才是。
当日,水容儿用灵力为她接续手掌经脉时,扶忌面色已经甚是难看,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劝阻。
冉青禾越是回想,心底便冒出一个极可能的猜测。
水容儿久久听不到冉青禾的回答,又使起了小性子,隔着被子不住地戳着冉青禾的后背道:“你怎么不否认啊,你快说,快说是因为我的善良漂亮,所以才想和我做朋友的。”
冉青禾:……
想了又想,她还是将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发问道:“水容儿,你是筑基境对吗?”
水容儿停下了戳她这一动作,道:“对呀,我们白虚医修都是这样,境界虽然晋升缓慢,但一手医术也是使的出神入化的。”
冉青禾转过身,在黑暗中凝视着水容儿模糊的轮廓,轻声问道:“所以,筑基境医修,已经能够做到活死人,肉白骨了吗?”旁的筑基境医修她不清楚,但她的确见过水容儿做到了,因此,她猜测道:“你救人,是不是会伤及自身?”
不然,为何扶忌会如此抗拒水容儿治病救人,又要在水容儿施展医术以后片刻不离。
水容儿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她,冷笑两声:“我看上去像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吗?救人伤己,我还没那么无私吧。”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说了,我本来聪明善良、天资聪颖,什么活死人、什么肉白骨,只是治个皮外伤而已,对我来说不过易如反掌的事罢了。”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我累了。”
冉青禾不再追问,只是心中疑虑未消。夜深之时,她隐约听到身旁传来压抑的轻咳,像是极力隐忍着,当她侧耳细听时,却又只剩下了均匀地呼吸声,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冉青禾率先醒来,身侧的水容儿似乎睡得正沉,呼吸绵长,只是脸色在晨曦中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冉青禾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对方。
她的目光落在了枕边那支黑木桃色的簪子上。晨光透过窗棂,为它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鬼使神差地,她收起了平日惯常用的红玉簪,再次将木簪拿起,簪在发间。
辰时,她刚入讲经堂,明瑜便已眼尖地注意到了她今日的不同。
他直白地说道:“冉师妹,你今日怎么用了这支簪子,这簪子看着粗糙,没有你素日戴的那支好看。”
花烬也瞥见了两人的动静,不赞同道:“在我看来,我觉得黑色木簪更衬青禾你的肤色。”
水容儿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回道:“自是因为这黑木簪是重要之人所赠,必然要日日戴在发间了。”
花烬闻言,这才反应过来水容儿的话里有话,脸色僵了一瞬,又笑着改口道:“这黑色的确沉闷,想来赠簪之人怕也是个不懂风情之人,与青禾你活泼的性子不甚相配。”
而明瑜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簪是谁所赠,当即与花烬唱着反调:“谁说这簪子沉闷了,这簪子可太妙了。一看就知,这人必定是苦思冥想,费尽心力。”
“你觉得呢?”
二人将视线齐齐投向冉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