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魏大惊失色。
脑海思绪翻涌,沉默良久,她惊疑不定地看向东方秀,“断情死了。我们方才未听到分毫打斗声,加之这伤口实在利落精准……他是被一击毙命的。”
随行众人皆是大骇。
风声呼啸,东方秀面色凝重,回忆,“白日不见他有何异样,想来这刺杀来的仓促,并无征兆。”
“这场刺杀恐怕不是针对断情。”祝魏缓缓起身,目光深邃晦暗,“……那么是为了杀我?还是杀太子?”
习烙看向她,小心翼翼提了嘴:“白日里之事?”
“不会。”祝魏将视线投向她,斩钉截铁。冯妙可没那个本事。
祝衔面色难看,磕磕绊绊,“莫不是那南星人阴魂不散,还暗中缠着我们呢?”
一时如此,东方秀同样毫无头绪,只能判断一点:“不像南星人所为。上一场谋算刚刚落空,他们得以明白我等实力不匪,不该做这种注定无益之事。加之眼下战事起,他们还忙着仓惶联络残党,逃回南地呢。”
“断情武力不凡。加之身法敏捷,想逃命不难。”祝魏仔细观察尸体许久,忽然抬眸与他对视,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为他敛尸,先回去吧。”她言尽于此。
她的意思是——
……断情不是不敌刺客仓促被杀,而是不得不死?
东方秀眉头紧皱,再未多言。
*
月光如瀑,帐内熄了灯。
祝魏辗转难眠。
——越是细想,她近乎可以笃定,这场刺杀针对的是她而非祝汀。
……谁要杀她?为何选择在这个关头动手?
沈容?祝衡?祝汀?父皇?母妃?
罢了。暂无线索想再多也是空想,还是得明日派人细细盘查四周环境,得到些依据后再做定夺……不过万化同一均,祸兮福所倚。既然有现成的杀手,或许她可以趁机借刀杀人,顺势将自己摘清。
祝魏当即起身,点燃烛火奋笔疾书。
一盏茶功夫后,她揣好书信,又收拾一番后便踏出营帐步履匆匆向外而去。
*
“先生快醒醒,我找你有事。”
耳畔极近距离传来一道清亮声音,如梦似幻,东方秀骤然清醒。睁眼一瞧,只见那祝魏神出鬼没,此刻竟赫然站在自己床头位置,眉眼弯弯注视着他。
……冷静,心平气和。
东方秀长舒口气,皮笑肉不笑问:“夜半更深,公子这是何意?”任谁被扰了清梦也会不虞。
“将你那只矛隼雷电唤来。情况紧急,我要给张镶传个信。”祝魏不和他客套,开门见山索要。箭在弦上,她给祝汀安排的刺杀就在明日,眼下必须及叫张镶时收手。
东方秀一怔,点头,“好。”
正事要紧,他遂穿着寝衣,便匆匆起身与祝魏一前一后出了帐篷,做出手势将雷电唤来。见矛隼带着信件飞天,他这才后知后觉转过头问:“那张镶不还在六安城吗?公子何须如此急迫?”
祝魏歪了歪头,意味深长,“非也。他就在二十里外的地方伺机而动。”
“啊。”东方秀微微瞪大双眼。
彼此心照不宣,他彻底反应过来了。
清冷月光下,面前的祝魏目光幽深,黑沉沉一片如同旋涡,“纵是魏还猜不透那刺杀之人的身份,眼下我们却可以借刀杀人,引蛇出洞啊。”
东方秀轻笑一声,略一思索,更是忍俊不禁:“不愧是公子。”
祝魏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先生好梦。”当即毫不留恋潇洒离去。
风声萧瑟,东方秀伫立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除掉祝汀,便只剩一个祝衡了。不过后者恐怕不简单啊……
*
翌日天光乍破。
祝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甫一进帐便直直望向祝汀,语气又惊又惧:“大事不好了,阿兄!昨夜我身边的断情被不知何方的刺客所害,已然殒命。”
“眼下刺客踪迹未知,恐怕正潜伏在我等附近,随时会再次出击!”她喟叹一声。
祝汀放下书简,颇为诧异地迎上她的视线,怔怔道:“……当真?”祝魏竟如此剧烈反应。
“千真万确。”祝魏面带愁容,似深思熟虑,“阿兄或许不知,那断情武艺高强。纵是在夜间,能在这军营附近悄无声息杀了他……仍是一桩绝顶难事。”
她抬眸,继续补充:“一者,刺客身手高强远胜于他;二者,刺客数目极多难以逃脱。任凭如何,眼下局势都不简单。阿兄,时不我待,务必在军中展开搜查盘问,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才是!”
祝汀静默看着她的反应,若有所思,“孤记得,这断情是洛夫人自小便派到你身边跟随的。多年情谊,难怪如此动容……”话至此处,情难自已,他不禁黯然神伤。
祝魏意识到面前人又联想到了那前不久背叛自己的丞相二子。
她转了转眼珠,上前轻声安抚:“逝者已逝。死有余辜的陌路之人,更不值得惋惜。阿兄,振作些吧。”
祝汀眉宇间仍难掩忧郁,仰头看着她,勉强扯出笑容,“诚然是孤感情用事。罢了,与玦勿再忧心刺杀一事。今日我军暂留此处,孤这便命人在附近查探一番,务必清除后患!”
“是!多谢阿兄。”祝魏抱拳作揖。
*
天蓝云白,惠风和畅。
时近六月半,白日的森林看起来郁郁苍苍,生机盎然。
验尸得到的结果相当简单,断情并未中毒抑或吸入迷烟,确凿无误地死于外伤。
得知此消息祝魏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率着数人沿河排查,心思更为沉重。兹事体大,一众兵士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潜伏暗处之人哪怕一点儿的蛛丝马迹。
山雨欲来,所有人忙忙碌碌,不断奔波。
*
方才祝魏的三言两语,勾起了祝汀那耿耿于怀的伤心事。
再也看不进去前方呈来的那些战情卷宗。他走出营帐漫步散心,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那狭长溪流的一处位置。
河水清澈,如同铜镜般能够清晰映照出水边人的面容。然祝汀不愿直面自己忧愁憔悴的面容,于是皱着眉伸手将那水面搅乱。觉出几分趣味,更是像个孩子般发泄似的玩起了水来,总算露出笑容。
十几丈远位置,林木后方。
祝魏不知何时轻盈无声地来到此处,又借着树木隐蔽藏在后方观察良久。
……侦察的兵士们相距甚远,好机会。
祝魏不再迟疑,当即大步流星向着河岸位置而去。
*
树枝被踩踏发出清脆声响,祝汀回头望去,迎面而来的赫然是自己的弟弟。
好在距离尚远,他又作出成熟姿态,三两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笑容端庄温良,“与玦怎么来了?”
“方才回到军营竟不见阿兄身影,匆匆询问一番亦无人知晓……哼,如今可尚有埋伏在暗的刺客呢,阿兄怎么这般粗心,事关性命安危怎可置之不理?”祝魏眉头微蹙,明显不赞同。
祝汀无奈一笑,无心狡辩,“这倒的确是孤之过失。”
谈话间二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很快,祝魏站在他面前莞尔一笑,当即便撩开衣摆姿态坦然坐下。
见她如此坦荡毫无嫌隙,祝汀却又想起沈容一事。于是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望着水面话锋一转:“自从衡弟出生之后,我二人便少有这般安闲宁和的岁月了。物是人非,事与愿违啊。”
祝魏撇撇嘴,纠正:“哪有那么早?四五岁时,阿兄和父皇抱着我教我骑马。**岁时,我们在军中历练,却骤然遇到敌军夜袭,仓惶无助但仍未失去战意。一直到十四五岁……”
“不提了。”她粲然一笑,目光如炬,“方才死里逃生,我不愿说些叫阿兄伤心的话。只是阿兄身边的朋友,每每相逢,和魏总是话不投机。”
此间隔阂二人心知肚明。祝汀垂下眸,“搜查半日,与玦可查到了些什么?”
祝魏摇头,叹息,“不曾。”
——恰在此时,一道近乎微不可查的光亮转瞬即逝,危险的风从斜后方向着她疾速而来。祝魏微微侧目精确捕捉,当即双手紧紧抓住近在咫尺之人的两边臂膀,在对面人猝不及防目光中将人身躯一扭。
“嗤”凶狠的箭矢一瞬洞穿血肉。
祝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咳出口血,“……你?”
而面前人是冷漠无情的。紧接着祝魏利落起身,抓着他的身体当做肉盾不断移动,以太子的血肉之躯继续挡下了一箭又一箭。
直至祝汀咽了气。
脱力的肉I体重重跌落地面,祝魏一边拔剑抵挡,登时怒然大呼:“阿兄——”
远处的刺客还未来得及继续射箭,却惊愕地发现后方失守。一众精锐不知何时而来,正逐渐向他们靠近着——为首之人正是昨夜接到全新指令的张镶。
张镶的任务控制好身边人的速度。确保听到了祝魏的呼喊后,精锐们才恰好赶到刺客附近。而后将这些刺客灭口,或者驱赶至山下靠近溪流处,被祝魏所杀。
兵戈交接,火星四射,打斗声愈发激烈。
祝魏仿若当真愤愤不已,气势汹汹、刀刀毙命,所到之处不留下一个活口。
刺客人数不过寥寥数十人。远处的官兵们们听到动静很快赶来,被这可怖一幕震慑原地。
东方秀带着营地众人同样步履匆匆而来,见到的景象便是祝魏杀红了眼与残余的几个刺客殊死搏斗,而地面的太子身中数箭,早已殒命。
众人皆惊骇。
祝魏又是一刀,面前最后一人的头颅被猛地砍下,甩飞到远处。
血腥气息扑鼻,溪旁满地尸骸,断肢横飞,鲜红刺目。唯有一人满身血污,持着刀静静立在原地,缄默无言。
“呼、呼、呼……”
祝魏皱着眉瞪大双眼,抓紧手中刀柄怔怔望着众人,落下混着血液的泪水。
*
太子不治而亡。
噩耗传开,消息很快送达洛阳。
皇帝震怒,势要彻查此事,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