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怪。
不谈别的单论一点——在自己最为尊、能够号令全场的宴会上,受到刺杀后,祝汀为何会失了踪迹呢?此后更是杳无音信,迟迟不折返回来……
他又不是应该逃走躲匿的刺客或者叛徒。
若说后面没有回应可能是身处险境不便传信,但最初他绝不该遭遇刺杀了反倒离开最安全的环境。哪怕此刻敌军攻城,这里可还是由夜朝治下,他的主场啊。
祝魏若有所思。
——除非,这是祝汀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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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与东方秀分析过,沈容极大可能也说过要与祝汀合作趁机除掉她。
眼下一看,他们的合作便也水落石出、证据确凿了。
或许于祝汀,看到的是沈容不顾危险面见,抛来橄榄枝帮他除掉心头大患。身边极为亲密的丞相二子亦认可这般计策,劝他借力打力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除掉祝魏,往后还能将兄弟死因归咎南星,保全名声清白。
而于沈容,可以真心实意地告诉祝汀,他有多么想要除掉祝魏这个战场上令南星头疼的敌将。令之入局达成合作,他便可以借住祝汀之手一箭双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夜朝的太子与二公子一举除掉。
祝魏知晓这盛执盛瑾与卢淳私下碰过面,必是参与了全盘大棋,早已叛国。然太子不知。是以他们药才会倒了南宫彻却未杀他,毕竟还要取信于祝汀。
那么现在祝汀究竟是潜伏在暗处等着给她致命一击,还是已经被沈容卸磨杀驴丧失性命了呢……
应当还活着。毕竟针对她的谋划还尚不明朗,未发挥出这枚棋子的更多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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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伺蝉,何人可得其利?
——面前的这位蔡荆将军,其立场又如何呢?城中百家,又是否存在着暗中叛国投靠南星之人呢?自己岂会以身犯险跑去救太子?荒唐。
祝魏垂下眼帘。思索良久,心生一计。
她抬眸与那焦急的武将四目相对,道:“营救太子刻不容缓。只是既然要快速得到结果,便要动员更多人参与其中。吾欲设立一营救联盟,令城中世家豪族、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务必派人,并且亲自率队参与其中。”
“且令魏细细规划出可以执行的战略。蔡将军,此事需要足下助力。”
她勾唇,“给我准备两样东西,一为城内舆图,方便我安排联盟军此番行动;二为印信等物,如今太子和大将军皆不能督战,给我调配全城兵卒的权利吧。”
——这第二样东西可谓命脉,然祝魏口中的“营救联盟”听起来又的确靠谱。
危急时刻,骨肉兄弟,料想二公子也不会因为继位争斗而做出糊涂事。蔡荆迟疑片刻,最终点头,“好,殿下且前往府衙内室稍作等待,老夫这便取来!”说罢匆匆离去。
街上的混乱打斗还在继续,只是势头有明显减弱,城中博弈的夜军逐渐占据上风,看样子天亮前这场战斗就会彻底结束。
不对劲。
南星能拿出一万兵力攻打寥县,因何在大头的六安却只派了这么点毛毛雨?沈容能预料到她必会前来救太子,那么策划这场失败战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见招拆招吧。祝魏好整以暇整理衣袖,大步流星向着府衙之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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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布置典雅,此刻宁静阒然,烛火通明,外头的风萧传不到这里。
吩咐给蔡荆之事他已经完成妥善。如今印玺等物周全,舆图与城中人员情报在侧,祝魏便毫不耽搁地开始为这联盟均热做出详细规划。
先是硬性要求,包括各家各族必须派出多少人、上交多少物资,并要求其家族骨干之人亲自带领以表诚意。
而后发布命令,将这些世家小队编成不同军队,而后向各个军队分配任务,安排其搜查策略与负责路线,以及与之相应的奖惩,恩威并施。
灯火摇曳,而祝魏心无旁骛,端坐桌前奋笔疾书,仿若不知疲倦。
天光微明,待完成全盘部署已至寅时三刻。密密麻麻的内容写满了数张纸,墨迹尚且未干便被祝魏匆匆交给了等候一旁昏昏欲睡的蔡荆。
祝魏拍醒他,皮笑肉不笑,“辛苦将军一遭,现在便速速将任务传达出去。待清早巳时前,我要看到这些人全数集结在那日宴会的庄园处,不从命者直接斩。将军早些休息,魏也困倦了,便不相送。”
语毕她闭目抬袖掩唇,转身便向着寝室而去,似乎当真疲乏至极。
“遵命。”眼前人忙碌了大半夜。蔡荆总算清醒了些,步履匆匆便前去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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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是个明媚的好日子。
城内骤然变得宁静。这两日战争所造成的破坏也不算大,眼下没有了兵戈相见的两军士兵,只剩下整理残骸四处修缮的兵卒,寻常百姓总算可以出来活动。只是逝者已逝,他们面上的伤怀实在难以消散。
祝魏仍旧是一身黑衣,腰佩宝剑,只不过却未着盔甲。她正坐着马车向着城北庄园而去,一路上便掀开侧窗的帘子仔细观察城中景象,缄默无言。
断情骑着马随行保护,见她那副高深莫测、颇为忧郁的模样,忍了一路还是没忍住,于是小心翼翼发问:“眼下分明此战终了,为何殿下您看起来反倒有点郁郁寡欢呢?”
“这份宁静难以维系多久。”
祝魏缓缓摇头,深深看他一眼,斩钉截铁:“我方才读了东方秀送来的书信,那夜程玖、卢淳、陆诹与沈容率军四面攻城,寥县守城战大获全胜。然僵持两日后,沈容和陆诹却不见踪影了。”
“这些人定会卷土重来。只是不知夜廷的援军何日能抵达,是否能有效钳制住他们。”她目光深邃,喟叹一声,“内忧外患,不可不防啊。”
断情似懂非懂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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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瞧见的巍峨高墙连绵数里,眼下已能看清那气派斐然的奢华大门了。
时近巳时,祝魏抵达城北庄园。
门外空地,一众将领与城内诸位官员们早已恭候多时。甫一见到贵人慢条斯理下了车,这些人便齐齐过来作揖行礼,“参见二殿下!”
祝魏随意挥挥手,“免礼吧。”
她皱着眉四下张望,望着蔡荆不悦问:“我命令你办的事呢?”
蔡荆抱拳道:“回禀公子,那些人都在庄园内的摘星楼之下聚集着,随时听候号令出发!”
“哼,带路吧。”祝魏这才满意,莞尔一笑便径直向着那偌大园林之内而去。
一众人井然有序跟在身后。
摘星楼的确高耸入云,宏伟瑰丽。
人群鳞次栉比地依照规划好的队伍排列得当,人山人海云集一处,入目看不到尽头。
“参见二殿下!”所有人异口同声,恭敬躬身行礼。
视线仍在不断地在人群中打量着,祝魏扬起一抹温和笑容,朗声道:“快快平身!贼寇狡诈随时会再度袭来,救太子之事刻不容缓。眼下吾成立这营救联盟便是为了便宜行事,集结各方之力速战速决!”
她言简意赅:“昔日宴席间诸君也已经窥见太子阿兄的容貌了,务必吩咐好手下人火速展开排查。倘若遭遇险情及时禀告,殿下的安危至关重要,为头一位!”
“此事迫在眉睫,诸位这便去搜寻吧!”说罢她振袖一挥,而后潇洒向着摘星楼快步而去。
众人不敢违抗,按照命令前去展开天罗地网的营救。
*
摘星楼最高层。
凉风阵阵吹入楼阁之内,纱帘随之摇曳。其他人皆在城内各个街角巷尾马不停蹄地奔走着,此刻室内唯有祝魏和断情二人,鸦雀无声。
祝魏面无表情倚在榻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景色,手中酒樽中的酒水早已饮尽,而她浑然不觉般迟迟不再动作。
“有人上来了!”断情倏地出声,警觉走至门扉处,伺机而动。
祝魏思绪回笼,抬眸望向他,勾起唇角,“不必忧心,退到一旁吧。”等了这么久,终于有点成效了吗。
一路狂奔,门外人停下便气喘吁吁,平复呼吸后叩门,“殿下,有大事报!”
“进来。”祝魏调整坐姿端坐榻上,目光定定望着前方。
那人这才推开屋门,单膝跪地禀报:“城内望族李氏之人带队搜寻城西一条干道时,与负责搜寻分支岔路的韩氏之人发生争斗。”
“地点在两条街道相交的拐角茶馆之中。他们找到了盛家二人那日所换下的衣物,以及太子殿下遗落的金簪。二者争执不休……蔡将军等人赶过去时,场面已经见了血。”
祝魏当即蹙眉拍案,“大胆!眼下唯一的要是便是搜寻太子阿兄踪迹,岂容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放肆妄为!”
她闭目似不耐,“哼,都想要这奖励便都别要了。传令下去,罚这两队人马今日再加一倍任务量,并且令他们各家派人在城中施粥三日!”
传令兵领命:“是!”
遂迅速退下前去复命,室内便再度静了下来。
断情困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硬要说蹊跷之处……大概是,这不太像二公子的作风。
祝魏又懒洋洋倚在榻上,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手中酒樽。
眼下情况她已经洞若观火了。
这关头上沈容不痛不痒的攻城,无非是配合祝汀的失踪,为的只是令六安为外事所扰,无法在祝魏到来之前自行找寻太子罢了。
眼下她带走了印信等物,便也将蔡荆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叫此人乃及城中兵卒皆为她所用,又无反水背刺能力了。
……这才刚刚刚开始呢。
眼下的一切自然是她精心安排的。特意找了些本就有旧隙、各怀鬼胎的人撞在一起,而后又令这些人产生实际的利益矛盾,再让他们察觉这里面的不公正不合理之处,愈加离心。
无需煽风点火无需阴谋诡计,他们自会陷入内斗、消极怠慢,不攻而自溃啊。
——组建联盟军为的不是救太子,而是冠冕堂皇的不救太子。纵是太子真的陷入囹圄需要被拯救,大海捞针何其困难?更何况眼下实际情况是在一座城池中,去费力搜寻一个刻意躲起来、为了引导她踏入陷阱的人。
可倘若让蛰伏暗处的猎手按耐不住,而后自己跳出来引导她追逐……那么攻守易形,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而如此操作于外人看,这个祝魏分明为了拯救哥哥夙夜不懈、特意组建联盟军。纵找不到太子分明是手下人废物,她可挑不出半点错误。那么她也不会被苛责些孝道上的问题了。
祝魏冷笑,目光晦暗——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步算计。
待祝汀带着恼怒现身时,她会顺势将他从叛国的盛家二人手里拯救,告知他南星人的阴谋诡计。核对更多信息发现事实的确如此后,祝汀自然会对自己产生一些信赖——
之后,祝魏便可以在除去外敌后,再趁机除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