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74章 险

与东方秀分别后，祝魏不疾不徐地驾马向着阔别已久的府邸而去。

……三年了。

时间过得一点都不快。这短短三年，似乎比她二十年人生中的任一时期都要难捱。与一个堪称素不相识的旷世才子处在同一屋檐下，二人虚与委蛇，总要猜忌提防。更别提她那远在洛都，却时刻不能放下的父皇与好兄弟们了。

眼下她总算回到自己的领域了，不免长舒口气。

抵达住所，祝魏将马儿留给侍从安排，自身则是步伐轻快踏入宅中。

*

“夫人！”

再次听到这声音恍如隔世。

屋内的冯妙方才正与一娇艳美人说笑攀谈。听见声音后登时瞪大双眼，下意识攥紧手中东西，诧异地转头向庭院中望去——

身着黑衣的少年姿态挺拔立在院中，正笑着注视着她。漫长的分别令记忆里的脸无法控制地逐渐褪色模糊。可如今那容颜又一瞬间变得鲜活清晰，以及无可非议的俊美无俦。

冯妙眼中一瞬涌上热泪，慌忙拿帕子擦拭，却越擦越多。

她将手中书卷放在桌上，向对面闺蜜道一声失陪，这才起身匆匆向祝魏奔来。

“……夫君、夫君！”她眼神闪烁，一对视便猛地移开视线。

祝魏只当她是太激动了，于是大步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又温柔抚摸她的后脑勺。

轻叹一声，这才缓缓道：“怪我不告而别，叫潭泽这三年间受了苦。夫人欲怎么罚我，魏皆甘之如饴……只要能将心中的那口恶气出了就好。”

冯妙眼睛红红流着泪，颤抖着紧紧咬着嘴唇，仍是一言不发地深深陷在来人怀中。

——新婚燕尔，成婚还不到两个月，祝魏却毫无征兆地遭到贬谪，自此留在司吾县修缮祭祀三年之久，独留妻子一人在这府中日日守着空房。

先前何等遭人艳羡忮忌的一对神仙眷侣，这转眼竟只能天各一方……显而易见地，此后遭到的便是舆论反噬后的百般揶揄，高高在上的怜悯宽慰。

冯妙这样有傲气的才士，经历此事后心中哀怨只会更甚。她全然不知祝魏的推波助澜有意触怒，不明白皇帝为何会降下如此苛刻的旨意。

只记得洛阳城中人是如何看她笑话的，这些日子有多难熬。她会在深夜中顾影自怜，怀疑二人缘分深浅，身心煎熬。最后又化作想念、无尽的想念，只剩思念。

此刻总算与那承受自己汹涌情感的人见了面——却是在自己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

她心情沉重，不可宣告。

*

落子无悔。祝魏沉默安抚着怀中被牵连的棋子，突然松开怀抱，俯下身揽着膝弯和后背将女人高高抱起。

天旋地转过后，冯妙紧紧搂住祝魏的后颈保持平衡。二人总算对视上，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气愤瞧着这举动莫名的夫君，只是哽咽的嗓子却发不出完整声音。

祝魏眨了眨眼，笑道：“潭泽莫慌。哭泣落泪实在是耗费心神之事，我且带你去休息一番。至于赔罪嘛……唔，待明日夫人决定好后，为夫定千依百顺、在所不辞！”

说罢，稳稳当当抱着人大步向室内走去。

然屋内还有人正十分吃惊地瞧着二人，将方才的一切从头到尾耳闻目睹。

有点尴尬。祝魏挑了挑眉，瞧见桌上竹简与那少女手中书简，遂一笑：“今日多有不便，眼下潭泽再不能陪着小姐继续聚会赏诗了。还望海涵，你们待改日再聚！”

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美人也红了脸，垂下头慌忙起身行礼，“不、不敢打扰！小女这便告辞！”当即落荒而逃般匆匆离去。

冯妙心绪复杂，顶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再也不能将视线从祝魏脸上移开。

*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宫中这才来人宣读旨意，领着祝魏便要去皇帝面前议事。祝魏早有准备，当即便要同来人赴往宫廷。

然见这架势冯妙登时心头一沉。

千言万语，她担忧道：“夫君，求您务必谨言啊！”长久的分别才刚过去，如此关头她实在万分惧怕。甚至差点僭越礼法规矩，恨不得劝祝魏三缄其口、三思后行了。

祝魏回头望向她，“……好。”

*

重重宫墙之内，是一片不容轻易踏足之地。

大殿之上，皇帝威严坐于高台，静默望着台下众臣的唇枪舌战，似在思度，又似心不在焉。

此时殿中唯有寥寥数人，正严肃地共商政事——丞相盛玄，大将军南宫彻，几位还算骁勇的青年将军，以及祝汀、祝衡二位公子。所议之事非比寻常，众人间的交锋有来有往，各执一词。

时间流逝。

太监文墨急匆匆上前，俯下身向皇帝低声禀告：“启禀陛下，二公子到了。”

祝武下意识蹙了下眉，又舒展眉头，莞尔一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令殿内人听清：“宣她觐见吧。”

——“她”为何人，所有人心知肚明。

霎时间殿内阒然，众人纷纷停下争执，不由向后方侧视而去。

“吱哑”殿门缓缓打开。

祝魏仿若未闻般快步走入，步履匆匆走至最前端停步，而后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阔别三年之久，她总算又见到祝武了。

祝武垂眸望着她，并未为难，“平身。”

祝魏这才起身，规规矩矩退到与其他人一排的位置。

“年后天灾肆虐，南地诸城逃荒。经过朝廷派遣官员初步赈灾，多座城池的灾情已经遏制住。”祝武捏捏眉心，“果不其然出问题的又是扬州那些城郡！”

如今夜朝的疆域在这近百年时光中最为辽阔。南地扬州、荆州的那些城郡，皆是由祝武所打下来，才刚刚归附了夜朝十数年。故而谈人心所向，实在难说。

祝武道：“寥县、阳泉、安丰以及雩娄四座城池皆在受灾范围中，局势动乱，近期呈上来的急报称六安也受到波及，且匪患猖獗，大量灾民向此地涌去……此事非同小可。朕欲派人前去赈灾，率领五千人即刻出发。”

……赈灾需要派这么多人？

祝魏转了转眼珠，脑海中很快构设出其中地理关系——一条决水将除六安外几个城池南北相连接，若此地当真发生动乱，恐怕需要一番水战。

而这是北地夜军所不擅长的。难怪祝武要派那么多人了。

盛玄义正辞严道：“此事理应由太子殿下出面。扬州毗邻南星，多年来随着战争两方的攻守之势而民心不齐，多有异心。此番赈灾若由太子前去，非独为送去救济的粮食，更是为叫他们看到我夜朝从未放弃此地百姓，通过一番感化让这些人真正归心！”

——丞相与太子为姻亲。先前安阳一事祝汀的退缩令他失了机会，若前去赈灾非但能及时挽回尚未彻底离心的支持者，亦能得民心，纵是有危险又有何惧？

祝汀抬眸瞥了他眼，匆匆收回视线，字字铿锵：“臣愿前往扬州处理此事，为陛下分忧！”

来之前他已被多次劝诫。管仪说不能再被旁人尤其是祝魏抢了风头，太子妃盛焦言她的父亲会从中照顾、殿下莫要令他一再失望，盛玄也道此番于他是不可或缺的机会，况且皇帝爱他必会从中保护。

祝魏转头看了眼他。

“空有勇气恐怕不足以应对此番险情啊。”祝衡作揖，言辞犀利：“太子以为陛下为何会派出五千大军随行？无论流民还是匪患，都是不好应付的棘手麻烦啊。”

他摇头叹息，眼含轻蔑，“更别提这背后恐怕有南星暗中引导。若不能顺利镇压，必将迅速殃及周边城郡，令天下乱！若出差池，太子可担得起这往后的累累罪状？”

……这个弟弟一向目中无人。祝汀皱着眉不语。

盛玄望向祝衡，“莫非小公子打算前去赈灾？”

祝魏垂着眸——他定不愿。祝衡这般多智近妖之人，总因能透彻分析全盘情况，反而畏惧亲身入局。这疑点重重的古怪动乱，他必能从中窥探背后牵涉。既然知晓了凶险程度，便更不会以身涉险。

祝衡摆摆手，相当无辜地望向高处的祝武，“非也，非也。母妃生辰将至，衡自然要留在洛都陪同的呀！”

“好！梦儿可离不开你这心头肉。”祝武无奈摇头，一锤定音。

祝衡粲然一笑，忙恭敬行礼：“多谢父皇！”

他又道：“衡斗胆推荐二公子前去。如论带兵讨逆能力，我们几个中也就数二哥厉害了。何况先前种种危机都能化险为夷，衡相信这次她也定能胜任！”

——有些地方不能乱。左右自己去不了，那么他需要一个能解决问题之人前去救灾。而祝魏无惧生死、骁勇异常，合该她去！

祝武没说话，沉默着思索片刻，又看向南宫彻：“游忻以为，太子与二公子熟人能担此大任？”

南宫彻认真考虑，斟酌言辞：“丞相大人所言有理。太子为国之储君，若要赴往边陲之地赈灾收复民心，理应是更为正统、能象征皇家的太子殿下前去。然此番凶险诡谲，既然二公子能力非凡……则可以为辅。”

盛玄蹙眉闭目，亦点头。

“如此甚好……”祝武点头，“此番你二人便一同前往扬州北地赈灾！祝魏率三千人马先行出发，剿匪肃清，斩杀无为庸臣。倘若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告知后方大军，调整部署。”

“此后太子及大将军共同率领三千人前去收拾残局，留在当地赈灾教化。待对那些边陲小民施教归拢，而后归来。”

锐利的目光落在祝魏头上，祝武一字一句道：“与玦，朕盼望你二人兄弟齐心。莫要令朕失望。”

祝魏躬身行礼，朗声道：“臣遵旨！”

*

酒楼雅间之中，一人着月白色衣衫凭栏倚坐，望着窗棂外夏日之景。

侍从带路，祝魏很快抵达。一把推开门，窗边人迅速转过头来，浅浅冲她笑了笑，不卑不亢作揖，“公子，您总算来了。”此人正是东方秀。

祝魏挑了挑眉，随口问：“先生这便听到消息了？”她大步流星步入，身后的门被两旁侍从紧紧关闭。

“不甚清楚。只是听闻这回公子同太子殿下都要前去赈灾。”东方秀为她斟酒，将酒樽放到她面前位置，“可如今看公子这副模样，似乎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祝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兄友弟恭，妙哉！父皇命吾替祝世钦开路，危险归我，而他则在后头坐享其成，收获一番好名声啊！”

“我记得大将军也在殿中，因何得了如此结果？”东方秀皱着眉，颇为不解。

祝魏笑着与他对视，态度不明，“流景为我挚友，然彻世叔却从不偏向我。他为父皇左膀右臂、至亲兄弟，自然要为大统而盘算，这次叫我给祝汀作辅便是他的注意。”

东方秀咋舌，目光微沉，“……难怪。”

祝魏啃了口李子，咽下后才道：“事已至此，无需再往回看。”她将一卷情报抛给对面之人，从容笃定，“此事不简单。先生且看看！”

东方秀便依言查看。

——此次涉及诸城位于汝南郡、庐江郡接辖之地，与南星城郡距离不过百里。按照情报，这些流民竟有三成是从西北方向往东南逃荒，越过了途径城池执意赴往南地，于常理不合。

祝魏略做分析，“吾方才寻了些当地官僚变迁资料，其他人倒无甚异常，只是我观这安丰县的知县刘雇倒是有点意思。”

“同僚言其人一向沉默寡言并不起眼，政绩平平。甚至五年前治理阴平郡时除了乱，按律当斩。但最终念及此人兄父战绩斐然又战死沙场……父皇心软，于是将他贬至此地继续当职。”

东方秀指在地图上安丰县的位置上，眯了眯眼，“此地算是居于这五座城池的中心位置，更是在决水中段。无论陆战水战，都为枢纽位置。”

他蹙眉，“然一个至亲战死沙场的人……会勾结南星？”

“谁知道呢。”祝魏沉声，“我只知能令流民执意南去，定有猫腻。”

东方秀眨眼，“此事甚大，我只怕这些人在殿下去之前就已备好了下马威，届时真真假假需您自行分辨。”

“比如暴乱，亦或土匪？”

慢悠悠吃完手中的果子，祝魏又淡淡道：“旱灾导致粮食不足外，本身留给寻常百姓的耕地数目不够也是一项问题。父皇令我至州郡推行新政令，屯田耕作。”

“无论土地先前归属，如今拓展荒地皆为耕田收归官府，租赁佃农耕种。朝廷供给农具和种子，使用官牛和私牛抽取的地租不同。”

祝魏顿了顿，冷笑，“自然嘛，此事只需我在最初推行不利时施压逼迫、斩杀异己，此后全权交由太子！”

东方秀沉思片刻，“秀仍需留在洛都处理政务，无法随行。此番倒是可以让舍弟陪殿下一同赴往扬州。盈弟为斡官丞，对民生财政方面颇有见解，能为公子提供助力。”

——这是司吾三年之后头一遭的大事，他断然不能缺席错失表现机会。东方盈并非庸才，可以为她提供助力，亦能叫祝与玦看到他的诚意。

他望着祝魏，又温和道：“前线凶险，任何消息公子只管飞鸽传书，秀在洛都必竭尽心力，随时为您出谋划策！”

有了智囊自然要用。祝魏莞尔，“好啊。”

*

清晨，东阳门外。

祝魏高座马上，身旁是满身甲胄的南宫漠，身后是秩序井然的三千士兵。队伍乌泱泱一片长得看不到尾，粮草辎重皆随行押运，装备齐全。

不远处，一人骑着白马快速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见过二公子！见过南宫公子！”来人勒马后匆匆行礼，喘了口气，“在下东方盈，字亓瑾。方才遗落了重要物件这才来迟了些，实在惭愧，望二位宽恕！”

祝魏静静打量他，“无碍。走吧！”

集结完毕，队伍当即浩浩荡荡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