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54章 狭路遇

翌日清晨，廷尉府中。

冯韵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优哉游哉品茶的祝魏，心中的疑惑随时间推移越来越深。

一大早天色未明，这位二公子前来府上把人吵醒，然进门简单寒暄几句后却开始一言不发。若问话也含糊回两句便又不言语，此后更是仿佛兴致盎然般，跑别人家里开始品起茶了！

可他若欲起身离开，这人又迅速开口让他留下……所作所为，实在令人费解。

”咳咳，不知殿下登门究竟所为何事？”冯韵顿了顿，试探道：“若是为了式道侯之事而来，老夫恐怕无能为力，要让公子失望而归。”

——已至辰时，这位二公子已经莫名其妙在廷尉府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冯韵自诩耐性不错，却也不能接受和一个堪称素不相识的人面对面干坐这么长时间。

闻言，祝魏放下茶杯抬眸望向他。

她神色正经，态度谦卑：“叨扰良久望冯大人莫要怪罪。实不相瞒，魏今日来此乃是奉令行事。眼下总算时机妥善，且容我徐徐道来。”

冯韵拧着眉头抿嘴，“……愿闻其详。”

祝魏轻笑，“昨日与柊哥入宫将祭水行刺一案查获的线索全数奉上，父皇降下一道密函，令我速速前来与廷尉大人配合，以非常之计策——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应对非常之敌人。”

“什么敌人？我为廷尉，竟不知近日又有什么大案不成？”冯韵谨慎询问。

“此敌在朝野。食夜之俸禄，分南星之忧患，何其可憎！今日出了这道门，大人须与魏合作，拿腔作势、欲擒故纵，去执金吾官署闹上一番。此番行事狂悖无章法，这或许会令卿遭受诽谤……切莫忧心，父皇明察，他日必将真相昭告于众。”

……过滤掉那些文绉绉的粉饰，祝魏的这些话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出万分的不妙。

冯韵眉头紧皱，转了转眼珠，狐疑道：“不知那道密函在何处？兹事重大，老臣不能不慎之又慎后再做定夺。”

祝魏淡定拿出一封并未打开的特殊纸卷——那纸质柔韧防水极其独特，上面印有层层叠叠的复杂暗纹，奢华神秘，的确是皇帝所使用的。

只是她虽轻易拿出了东西，却迟迟未打开，而是道：“密函在此，但父皇言事成之前除我以外，任何人皆不能提前知晓这计谋的全貌。此事举足轻重，事以密成，万不能因泄露而产生意外。望大人体谅。”

不见皇帝笔墨，冯韵实在不敢相信。

犹豫之际，却听祝魏冷笑一声，又言：“廷尉莫不是以为吾信口雌黄？国有国法，若魏胆敢矫制，假托皇帝诏书，纵为公子，可是亦要被施以极刑的！此事迫在眉睫，千钧一发，廷尉莫非连这点辨识能力也无？”

“这这这……”冯韵摸了摸胡子，面色难看——对面人实在信誓旦旦，不像是会昏了头知法犯法的样子。他一时更不能断定这密函真假，不敢多说。

祝魏又安抚，“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眼下请大人先率领二百兵卒随我去官署一趟，若您尚有疑虑或者到那之后产生悔意，亦可随时打道回府。时不我待，现在务必速速出发！”

冯韵与她对视，咬咬牙，最终点头，“好！”

*

室内阒然。

交涉结束，冯韵当即匆匆前去文书备案、调动人马，自己也毫不懈怠地跑去更换官服武器。

独留祝魏一人垂着眸，端坐席上等待。她面无表情注视着那安静放在桌面上、并未拆开的密函，此刻心中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心跳如擂。

——这是死亡迫近所传递来的压抑与痛苦。

方才的说辞真假参半，她可没有伪造圣旨的本事和胆量，那自然真的是由宫中所传递且记录在案、拥有备份的皇帝密函。昨日入宫后祝叶的确得到了密函。可皇帝态度明确，其中文字必与她对冯韵所述的内容天差地别。

她在假传谕旨。

这与伪造圣旨间刑罚程度差异虽大，然不论如何其都是动摇皇权、忤逆不孝，不可饶恕的罪行。纵是她当真此后将功补过，任何皇帝也都不会选择将她轻易放过。她必被严惩不贷。

赐死？流放？贬为庶人？还是其他惩罚？……此番为了李苍，一切付出究竟是否值得？

祝魏已尽可能减少麾下其他人参与，除祝叶外再无旁人会被牵涉。福兮祸兮，选择将自己当做靶子试探皇帝之心的时候，就只能舍弃绝大多数的掌控权了。

“殿下，已准备妥善。”

一声苍老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唤醒。

祝魏不动声色似淡定如常，起身与他正面相对，“既如此便出发！”

*

天光明媚，温度升起。

一行人声势浩荡。领头的祝魏面色冷峻，和冯韵一前一后骑马佩刀，摆明来者不善。所过之处令无数行人驻足，好奇这多事之秋又有什么莫测之事发生。

简单通报，府衙门户大开。入目只见众多兵卒整齐排列庭院之内，一个个同样装备齐全、严阵以待。

“……二公子，不，镇南将军这是何意？”

再次见面似乎来得太快了些。

快速扫视一周，姗姗来迟的孔庭敏锐察觉不对，于是微微仰头望向高处之人，问：“凡洛阳城中兵卒调动数目逾百人者，皆需皇令文书。二位率领这个数目的士兵来到此处，是否合乎理法？”

祝魏勾唇，先是一手高举向众人展示那卷密函，又利落翻身下马走到孔庭面前，压低声音道：“自然乃是奉令为之。门庭之处太过喧嚣，多言无非耽搁军情。机要之事，且让我等入内，再细谈？”

——故弄玄虚？确有其事？

孔庭目光锁定那封密函，正欲开口再问。

然前头的话刚说完，祝魏便态度亲昵地拉起他的手，强硬带着尚且犹豫迷茫之人向内迈了几步。

她又转而对着冯韵嗔怪道：“官署楼檐的高度，可无法让廷尉骑着马通过。冯大人，怎么还未下马来？”

“……此臣之不敬。”这二公子的办事手段实在令他不适应。

冯韵忍不住拧了拧眉，顿了顿，还是依言下马，领着身后兵卒有序入内。待所有人入内后，厚重的大门又缓缓闭合，阻挡了门外一众无关之人的视线。

四周霎时静了下来，一种微妙的剑拔弩张氛围在两方人马间蔓延开来。

三人近乎呈现三角站位而立，神色各异。

孔庭下意识握紧腰间刀柄，目光在对面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最终选择冲着更加良善讲理的冯韵提问：“事发突然，不知陛下有何命令？”

冯韵斟酌开口：“二公子言昨日陛下降下密令设局瓮中捉鳖，于是需要带出李倍为诱饵，制造混乱，使南星暗钉在这过程中暴露。”

祝魏弯了弯眼，接话：“正是如此。此事机密不得外泄，计划详尽，事成前不能另外人知晓其中细节。是以这密令在手，我却迟迟不能打开自证清白。”

她又补充，“我知孔大人素来恪尽职守，此番贸然如此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循规蹈矩不知变通延误战机，罪责深厚，恐无人能承担。”

孔庭面色微沉，为难道：“纵是如此，若不能见到陛下亲笔所述，下官实在不敢在这种时候放人……望二位大人饶恕，莫要继续苦苦为难！”

祝魏眯了眯眼，“这可由不得大人了。”

她淡淡瞥了眼身后数目明显更多的兵卒，收回视线语气危险：“箭在弦上，今日必须如此行事。若大人执意阻拦，魏只好暴取豪夺，为成事无所不用其极了。”

孔庭面色难看，怒目而视。

祝魏目光森冷，立即望向冯韵命令：“廷尉掌管审判裁决，相关事务理应由其号令处理。今日吾至此地亲口传达皇帝对式道侯的最新处理，谁敢不从就地格杀！”

至此地步，冯韵虽只能选择继续相信祝魏，却不能真的随便杀人，“所有人听令，即刻封锁执金吾官署，擅动者皆视作有反抗之意，将人就地控制起来！”

“是！”

士兵听令，迅速行动。

“快住手！”孔庭冷脸大喝：“二位这是何意！莫非要劫狱不成！”

然一时间他身边兵卒状态混乱，多有被廷尉及镇南将军官衔与话术震慑之人。余下少半人快速行动起来，很快与冯韵带来之人缠斗起来，却全然无法与之抗衡。

“哼，话已至此，岂可令足下失望？”祝魏微哂，最后叮嘱冯韵：“待我劫了人做完接下来几步后去面圣，你等且留在此处与之周旋！”

冯韵咬紧牙关，“是！”

——反正拿出圣旨口口声声说这是皇帝之命的是祝魏，若当真有错罪责也只会在此人身上！眼下他不能退！

祝魏目光如炬，在一众人马中迅速扫到试图躲藏的关铙，当即一箭射过去令他不敢动弹，随后大步流星凑到他面前。

她低下头阴恻恻威胁：“不要找死，老实带路！”

“遵命、遵命！”关铙冷汗涔涔，只得被她拎着后衣领向早已打探过路的方向而去。

*

再一次来到那紧锁的屋门前。

长刀抵着他的脖颈一侧，关铙颤颤巍巍开了锁后便被一把拉开，仓促地跌倒一旁。

祝魏睨他一眼，将剑尖对准他的方向，“留在此处三刻后再去通报。”

“遵命！”关铙一骨碌爬起来回复。

祝魏冲进去，对着错愕呆愣的李倍道：“火速随我离开！”

说罢扛起这虚弱之人便疾驰而去，顺着后院小道一路朝临街高墙而去，最后翻越墙壁将人彻底带离此地。直到这时候李倍才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颤巍巍开口：“……殿、殿下？您方才是劫狱了吗？”

祝魏喘息，望着他不语。

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步伐声逐渐靠近。

“若非如此，为何要费力带着你小子从这铜墙铁壁的地方出来啊？”祝叶牵着一辆马车而来。

他亦不愿细说，只是随意捏了下李倍那副大难临头表情的脸，又冲着祝魏点头，“安排妥当，我现在带着他就走。后头的情况可得与玦自己应付了！”

“嗯。”祝魏解开一旁马匹栓在树上的缰绳，上马后俯视地面之人，尤其是李倍。

逆着光，她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但那声音平静有力：“此事将刃迎缕解。你听话些，勿忘食饮，莫让师傅忧虑。”遂驾马扬长而去。

李倍怔怔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良久无言。

……不论如何，二公子他们不会害他的。他转过头，只得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平复心情。再睁眼时已重拾希望，乖顺随着祝叶的马车向着城外未知的地方而去。

*

祝魏驾着马打道回府。甫一入府即闭门谢客，再无动静。仿佛那对峙双方已被她遗忘在了脑后。

在李倍逃脱约三刻后，受胁迫的关铙才敢踉踉跄跄跑去大呼不好。

风雨欲来。

所有人陆陆续续停下动作，皆噤若寒蝉。

孔庭当即神色凝重欲入宫面圣。冯韵一行人再不敢阻拦，他早已方寸大乱、心乱如麻，只得无措地随着怒气冲冲的孔庭一同前去负荆请罪。

路途不远，两人又本就急迫异常，很快便顺利进宫。

宫门缓缓闭合。

然不到一炷香功夫，又是两人神色匆匆焦急结伴入宫——一人为大将军李苍，而另一人则是当今司徒楚拘。

待他们至大殿前，却见殿门紧闭，四周守卫森严。

宦官文墨忙上前阻拦，压低声音恳切说明情况：“陛下尚在议事，二位大人且稍作等待。”

楚拘惊讶，“这……是何人在这殿中？”

文墨蹙着眉望向李苍，扶着他的手臂，“将军可知令郎已擅自出了洛阳？此事关乎重大，如今陛下盛怒，望将军慎言慎行，莫负了圣上多年情谊啊。”

李苍摇头，艰难眨了眨眼，“多谢中常侍告知。”

不等他多说，殿门再开，孔庭和冯韵一前一后陆续从中出来。二人一贯面无表情，此刻不能从中判断出什么。只是寻常拘于礼数的人此刻居然对同僚视若无睹，似有要事在身。

文墨收敛神色，恭敬示意，“走吧，二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