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51章 祭神坛上

奉青二十年，八月末。

时年战事接连取胜，夜朝疆域扩展，南星派使臣称臣求和。加之风调雨顺，粮田亩产达祝武在位历年至高。举国上下，朝野内外，无不欢腾。

帝心甚慰，于是轻徭薄赋、祭祀祖宗神灵。先祭谷神，又依礼官言欲再祭水神。

此次出行声势浩大，喜不自胜的皇帝带着皇后与代夫人、诸位公子公主、丞相、三公及其眷属，以及随行的武将和士兵逾千人，一路缓步徐行走了五日，抵达行宫。

祭水神坛设立在慎县城外十多里的位置。此地有天然地理屏障，只有自西城门而出的道路能至祭坛。

早在一个月前，当地官府便着手对入城者严加排查，所有身份存疑之人皆需等待祭祀事毕或绕路而行。城内更是日夜巡逻，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盘问排查。

如今的慎县可谓固若金汤，不可攻也。

*

祭祀日定在了月中，为黄道吉日。

结束自洛都跋涉而来的路途，待至行宫后再无拘束。这段时间祝魏随着些族兄弟闲逛玩乐，倒是将城中各处楼院都认了个遍。

时间一晃，总算至祭祀当日。

许是太过清闲，今晨她醒得极早，睁眼时天色仍漆黑一片，光亮微弱难辨。

已近秋日，夜间凉意渗人。在床榻辗转许久仍不见睡意，祝魏恼火。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她压着脾气换好衣物，便跑去叫醒了尚在梦乡的祝叶。很快，状态大相径庭的二人骑马赴往城门处。

——祝魏打算去和师傅李苍打个照面。

此次李苍亦跟随而来。他不放心爱子李倍，特地去请求皇帝替换得来的这项任务。

李倍为他之幼子，上头还有李缀、李登两个哥哥。然二位兄长皆自幼便随父从军，凭表现赚得军功。独他一个不愿离开洛阳，这些年与父兄聚少离多，难免不让父亲溺爱不明。

是以今日这般不容差池的重任，李苍断不会让他的三郎一人承担。

*

卯时末，晨曦初升。

此刻已能见到零零散散向着祭坛而去的百姓了。

眼下正值农闲时期，寻常人家中也没什么娱乐项目，能够参与这般声势浩大的祭祀活动，自然可算作无聊生活的一点调剂。

天朗气清，凉风阵阵。

祝魏高骑马上向前方眺望，锐利的目光很快锁定到了人群中李苍的身影。

熙来攘往，人头攒动。待靠近时附近人才注意到了她二人的存在，于是迅速清出一片区域。李倍有些不适应地穿着厚重铠甲头盔，雀跃挥手，“与玦哥，与柊哥！”

祝魏利落下马，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头回见景文这副打扮，倒是合适。”

“今日马匹可过不去，还得劳烦你们帮忙看住。”祝叶牵着缰绳笑眯眯凑过来，点头称赞，“不错，这副打扮还算像个样子。有伯钧叔在这儿，你小子倒能清闲了！”

——非但是马，今日所有通行者唯一能带着过去的，恐怕只有身上穿的衣服了。

李倍有些羞赧，挠头，“这个嘛，是父亲他非要过来……我拗不过。”

倏地，阵阵鸟叫声凭空传出。在场人齐齐望天，见一群候鸟自北向南飞翔，速度极快，转眼功夫竟彻底离去。

祝叶觉得稀奇，抬手挡住眉弓，眯着眼向天上看，“哎呀，还没觉得多冷呢……怎的这时候候鸟便开始迁徙了？”

只是些大雁，这鸟训练不了。祝魏认真瞧了瞧不见异常，便乜了祝叶一眼，“若非雪花落在身上，与柊哪次能觉出冷意？”

“嘁，从你这儿听不到几句好话。”祝叶撇嘴，又笑着对李倍道：“行了，我们俩去问候下伯钧叔便不多打扰了。这会儿人越来越多，不妨待晚间祭祀过后，我们再同去城中一聚？”

“好啊！”李倍点头，顺势转头一指，“那走吧，父亲就在那儿了。”

祝魏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李苍，目光变得温和。

日光渐明，李苍站在城门队伍最前方位置。他腰佩利剑，高大挺拔威风凛凛，此刻正紧盯着接受排查的几人，目光如鹰隼般犀利，半点不似平日风趣随和的模样。

……在她幼时被父母疏远、最最不安无依靠之际，是此人愿意伸出橄榄枝收她为徒。这份情谊祝魏记在心里。

“师傅。”

一见面祝魏便知无需多言。于是她微笑着看向对面人，抬袖露出腰间宝剑，无辜询问：“我欲出城，然所带的这几把剑却不能离身……如何是好？”

注意到几人到来，李苍总算展颜一笑。他无奈摸摸李倍的头，“哈哈哈，殿下又说笑。左右我和景文抽不开身，祭神坛处本就得靠你们好好盯着呢！”

“如此重任，那我们这就出发！”她当即拉着祝叶大步流星向前，经过李倍身旁时声音极轻道别：“今晚再见。”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李倍心下轻快，已开始期待夜晚的情景。

*

巳时过半，吉时至。

日光下石质祭坛整体呈银白色，雕刻的神兽纹样精巧绝伦，栩栩如生。四周无甚遮挡，祭坛仿若与天幕直接相接。

祭坛不远处乌泱泱挤满了人，士兵们围成圈将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般做出阻隔，更远处还守卫着大批官兵。一切终于准备就绪，仪式开始。

士兵威慑，围观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老实巴交地齐齐望向祭坛处。

负责主持祭祀仪式的礼官声音清亮，“天降洪庥，时岁风雨应时，休徵嘉瑞屡降。福泽庇荫，再无百六之会。当今皇帝祗承天命，择岁辰之吉，恭承祀礼，登坛祭神明，告之苍天。伏愿灵祇永庇，烝民常安。”

祷告的声音一停，着整齐衣袍的众多乐师便敲击青铜乐悬，擂响建鼓，随后笙瑟和乐，阵阵金石乐声如水波般荡开，清越钟磬之声通神明天地，令听者沉浸其中。

仪式过半。

在威严肃穆的氛围中，皇帝祝武着繁复华丽的衮冕，双手捧着玉璧，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步伐缓慢地登上祭坛。

突然间，变故横生——

凶狠的一箭咻地射穿一位乐师的身体。只听一声惨叫，那乐师软软倒下，死不瞑目。

音乐之声骤然停下。

众人这下都反应了过来，草木皆兵四处张望。惊疑不定之际，几十个寻常百姓打扮的刺客突然窜出，不畏死地猛然向前冲去，口中高呼：“诛杀皇帝！”，向祭坛上疾速追去。

祝魏大惊，迅速和祝叶追了上去，几步间已手杀数人。

反应过来的兵卒们同样慌乱拔剑追逐，与这些刺客们打斗激烈。所有人乱作一团，各种叫声喊声爆发，嘈杂刺耳。

李苍拔剑大步而来，厉声呵斥：“所有人留在原地勿动，违令者斩！”又转头下令，“李缀李登，分出一半人将所有人守在这里！”

“是！”

情势逼人，躁动的百姓们被迫留下，只能战战兢兢望着前方危险，内心焦灼不安。

*

……台阶只走了一半。

祝武面色阴沉，手中无兵刃遂只能不断闪身躲避箭矢，颇为狼狈。

他当机立断，拎起衣摆快步向祭坛之上大步跑去，待至顶端迅速双手将玉璧抛入湖中，大喊：“朕祭水神，祈愿庇佑苍生！”

玉璧沉入湖底不见踪迹——仪式达成，再无顾忌。

风声瑟瑟，皇帝转过身立在原地，目光森然睥睨着下方迎面袭来的几个身影，怒极反笑，“朕在此处，尔等速来受死！”

冕旒垂下的珠帘因身形晃动而胡乱摇曳，令他的视线颇为受阻。于是祝武一边赤手空拳与刺客搏斗，一手粗暴将其拽下，任由满头青丝在空中飞舞。

不多时战斗结束。

满地只留下具具血淋淋的尸骸，刺客皆死，无一活口。而兵卒姗姗来迟，这会儿才总算来抵达皇帝身边，颇为无措地彼此面面相觑，当即心惊胆战跪地。

*

祭神典礼遭到破坏，罪人除了已经灭口的，活人亦难逃脱。

大难临头。

所有人忧心忡忡地跪地叩首，噤若寒蝉。

祝武俯视着地面跪倒一片的臣子们，又幽幽望向更远处那些他参不透忠诚与否的百姓们，内心的怒火无可抑制地熊熊燃烧着，愈演愈烈。

他面上露出几分疲惫厌倦之色，一手垂下握着冕旒，缓慢踩踏着冰冷的石阶一点点降下，每一步都步伐沉重。

……这段路他或许走了许久。

祝魏察觉到额间渗出的那层细密汗水越积越多，一点点滑落发丝之中，潮湿沉闷。而她一动不动，断不敢在此刻擦拭分毫。

总算降至地面。祝武随意环视一周，语气平静道：“李苍何在？派人去查。”

人群中李苍抬头行礼，跪直了身子禀报，“罪臣在此！臣遵旨！”

李苍一骨碌起身，急忙便带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检查刺客尸首，不敢疏忽分毫。整个过程中祝武就静静坐在第一层石阶上，一言不发观察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

李苍急匆匆上前禀告，“启禀陛下，刺客共三十六人，皆为习武之人。贼首为北地杀手裴光，其余人身份待定。所有人身上皆有新伤口，多在臀、臂之处，大小略大于鸡蛋。或有服毒……还需要开肠破肚后再做判断！”

祝武忍无可忍，倏地起身抬手直指李苍，字字锥心：“哈哈哈，裴光？那个烂赌鬼！一个不入流的杀手居然带了三十多个人潜伏进来！守着城门的都是什么废物！”

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这人伙同他的好弟弟诨麓王祝泱策划刺杀他，叫嚣数月之久，天下皆知……然事到关头又生怯意，于是骗了一大笔银子逃到南星再无踪迹，叫他也看了好一场笑话。

然如今、如今……祝泱的坟头草都几丈高了，可那一个废物竟然真的埋伏成功了！

荒唐。

他实在觉得可笑，更是觉得讽刺。

祝武哂笑，抬手一挥，“传令下去，凡今日可疑之人皆关押起来逐一审讯，办事不利之人尽数入狱，按律严惩！务必将此事各个环节查个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高高在上瞥了眼，“式道侯有肃清排查之责，大将军却无此过错。伯钧，汝可明白？”

“失职之人理应受罚，臣遵旨！”

李苍重重叩首，面色凝重地任由李倍被官兵押送着带离，自始至终未开口求情一句。只是起身之后，那紧绷的指尖仍在微弱颤抖，无人察觉。

*

夜间大雨瓢泼，秋的寒凉登时弥漫整座城池。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已至深夜，慎县县衙内灯火通明，一行人仍在对白日行刺一事紧密调查着。

负责验尸的并非仵作，而是随行的太医公羊莲。此人出身南地，随代夫人一同来到夜国，善医善毒，闻名于世。他堪称神医，凭过硬的实力而得到祝武器重。

屋内门窗紧闭，火把照亮的同时又带来热度，不少人脸蛋涨红，汗水涔涔。

总算将刺客的尸首全部检查一通，公羊莲一边简单清洗擦汗，一边侧头对着祝魏等人道：“这些人并未服毒，倒是身上用过些伤药，其中有一种药草最为独特，为南星所独有。”

说话间，衙役将刺客所用的弓箭呈了上来。

他指了指一旁尸首上的伤洞，“那药草有止血镇痛的功效，这些箭头上面也沾了些。想来他们便是用身体血肉，将这些武器运至城外。”

祝叶若有所思，“城门搜查时我亦在场，检查力度相当严苛。若用此药物令他们不觉痛意，倒能蒙混过关。那些人头戴草帽……现场拆分组装，如此便能解决弓箭的问题了。”

祝魏冷静道：“既未服毒，这些人心甘情愿送死背后必有推手。”

她瞥向县令，问：“朝廷有令，一个月前选定此地后就该封锁慎县。以其身份如何能混进来？”

县令冷汗涔涔不敢直视她，努力平复语气，“这个、这，他们恰巧是封锁前几天到慎县的，下官也不能无故将之驱逐出城啊。”

“上次听到裴光这名字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李苍敲击桌案，拧眉审视，“先是策划刺杀未果，而后靠着那笔钱流连赌坊和花柳之地，见者皆称其人早已堕落。这样有过前科的劣迹斑斑之人，你们却将他留下？”

等待已久的主簿忙呈上通关文牒等资料，“都是手下人寡见少闻办事不利！只见到这些人身份文书和通关文牒无异常，皆为寻常商贾，便放了进来！加之自去年起他们便时常过来贩售货物，会在城内停留几日。”

然纵是将过程中牵涉的糊涂差役、失职小卒全杀了，也不足以令李倍脱罪。

祝魏转动眼珠，“明日起将他们在城中接触到的人全都仔细盘问……不。传令下去，将这些人头颅摆到衙门外，城中凡能提供情报则皆有赏银。这笔银子我会保证能留在其手中。”

——这是曾经祝魏做出的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原本稀松平常不过，无非是她赠出的赏银，事后却被当地官吏豪强贪走。可任谁也未曾想到，大半年后她会亲自绕路，跑到那边陲小城查看情况。

祝魏不允许旁人忤逆她的决定。

于是她先是毫不废话地把那恶人暴揍一顿，又搜刮其全部银钱赏了下去，随后更是抓着他全家老小一起跟自己上前线打仗去了。

自此她赐下的东西没人敢碰，也算有了口碑。

“是！”

县令等人恭敬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