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39章 何谓英杰

四下阒然无声。

东方秀抬眸与祝魏四目相对，对她的威胁恍若未闻。他不卑不亢，“倘若公子态度强硬，秀亦可虚与委蛇与您周旋，待出来后再另寻明主。”

他毫不畏惧，笑容挑衅，“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莫要为难自己，为难旁人了。”

祝魏挑眉，戏谑道：“先生的道是何我尚且不知，怎么就不合了？”

东方秀轻嗤一声，半真半假答道：“我之道关乎黎民苍生，更关乎令人鄙夷的一己私利。公子苦苦追求，今日只有你我二人，秀便坦诚相待：我绝非光风霁月之人，我有私心。”

他眯了眯眼，“二公子于我吸引力不足，与您为伍对我弊大于利。我是需要名声的人，在没有不得不选择公子的理由前，很难令我摒弃一切去选择您。”

祝魏一怔，当即笑出声，“先生啊，您怎能陷入误区呢？所谓名声不过过眼云烟，时下讨论又能维持多久？何为英杰？世人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实际上那些杀人如麻、劣迹斑斑的家伙反而因身处高位有过人长处而被敬仰，留名史书。我之过处不足为道！”

东方秀微微迟疑，“人命可贵，秀不能轻易罔顾。公子所言过于偏激。君子仁礼存心、义以为质，仁者爱人，有均无上，亦无下……请您慎言。”

祝魏神色微敛，“或也者，不尽也。假也者，尽不然。人有贵贱，纵青史自称公正，也难免因出身分配品格，在某些事上避重就轻。”

“何为私德？何谓英杰？屠数城、烹人老母的项王被称作霸王赞颂敬仰。太史公笔下的人命贵贱亦是泾渭分明，几十万人的性命，只用‘屠城’二字便囊括；而项羽之死的场面，史记中便洋洋洒洒写了千字，恨不得渲染得悲壮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她笑容刻薄，“这世间最大的道理就是不需要拘泥于道理。先生选我，与我共谋大事，将阻挡的家伙清扫干净，届时我二人功盖千秋，后人究竟是时刻讨论默默无闻死去的无名之人，还是只会慕强……”

她眨眨眼，笑容柔顺，“如今谈及项王，哼，时下抨击我私德的文人可都在夸悲剧英雄、绝美爱情，吹捧其战力无人可比呀。你居高处，后人自愿为你赋魅，‘效之,不亦达乎？’”

……此人心中的歪理真是一套又一套。东方秀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转动一缕头发，神色不明叹息：“二公子引此语，可知此句前为‘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

他淡淡掀起眼皮，“您一边说这话，却要让我共担风险……唉。况且您所描绘的一切，可比今冬风雪离去还要遥远得多。世事无常，吾等皆为沧海一粟。时势才能造英雄啊，公子如何笃定自己未来定大有作为？”

祝魏莞尔，目光灼灼：“哈哈，有何不可？我如今刚十七岁，已经得到了耀眼战功，前途无量。先生这般才士助我，难道没有信心创造出震古烁今之伟业？”

……

二人的讨论愈加深刻。时光不停歇地流逝，屋中之人浑然不觉。

临近午时，谈话宣告尾声。

东方秀心有感慨，口上却始终婉言相拒：“今日你我开诚布公，公子之言秀皆牢记于心。但好梦难圆……唉，或许我二人无缘。”

——有些意思，但这不够。

此人绝非才疏学浅、空有武力的草包，她有自己的法则，并能说出一番道理……鲜活而决绝，个性独特。然虽有所动容，可这不能令他做出与祝与玦为伍的选择。

是以，他目前不能表露分毫意向。

*

屋外纷飞的落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时令人温暖。

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在偌大的花园中漫步闲谈。

未能有所获，祝魏心中不虞，待行至柳树下时便随手折下一根枝条。冬日柳叶落尽，枝条光秃却未枯死。黄绿的柳枝柔韧细长，如嶙峋枯骨，冷清寂寥。

她又仰着头看向身后的东方秀，淡淡询问：“先生的院中不介意多点植物吧？”

看出此人意图，东方秀收回视线，摇头：“公子请便。”

祝魏乜了他一眼。环顾左右没有趁手工具，她只得压着火气拔剑挖坑，不算熟练地恨恨栽下一根柳条，又填土扶正。

——这家伙真是油盐不进。哼，她累了一大圈，竟是白费口舌！

如今大失所望，她面色阴沉，久久望着那孤零零埋在土里的柳枝不语，最终叹息：“倘若无心插柳也能得柳成荫的结果……说明我们分明缘分天定，届时先生可切莫推辞了！”

……真是小孩子。

迎着光，东方秀的身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黄。他目光温和，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态度恭恭敬敬：“期望公子如愿。”

祝魏神色稍霁，抿唇不语。

*

再无他事。

祝叶恐怕今日就会抵达利辛大营了，祝魏便放心将爱驹鸢荷留在这里。装备好弓箭干粮又换了另一匹好马，当即毫不迟疑地踏上返程。

她打算先快些赶路，看看能不能遇上行军速度缓慢的南宫漠等人。若至今日暮时仍不见他们身影，她再放缓步伐让自己好好休整一夜。

人不是马，她倒也没有多么困乏不堪。

——战场上夜间行军与长久埋伏敌军等高强度透支身体的行为都是常事。加之她常年习武，几乎日日不曾倦怠。或许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她如何折腾都无甚后遗症状。

手握缰绳，她一丝不苟地驾着马向着洛阳疾速行进。

*

夜幕降临，戌时过半。

前方仍不见半点其他人的踪影。祝魏只得罢休，打算绕到镇上暂且休整半夜，寅时出发，赶在明日午间抵达洛阳。

黑夜如墨，地面的白雪能反出些亮色，但那依旧微弱。若非祝魏夜视很好，恐怕无法游刃有余地独身一人前往镇上。万籁俱寂，耳畔只有偶尔传来的飞鸟声音以及呼呼风声，她安抚性地摸了摸疲惫的马儿，将速度降至最缓前行。

——有什么东西在向她靠近。

祝魏倏地抬头，登时视线捕捉到一只有些奇怪的鸟。

见到鸟的同一时刻，她拉弓射箭，箭矢迅疾如风，纵使处于黑暗中亦能精准将它射中。鸟儿急速坠落，她驾马上前，一把将其抓在手心查看。

黑暗不足以令她看清一切，不过手指倒是准确无误地在鸟儿下腹柔软绒毛中摸出小指大小的一卷毛皮。

难怪蹊跷。寻常鸟儿飞行时腿会向后伸直以保持平衡，而这只鸟的一只腿却近乎微不可查地向外咧开，是以它的身体微微倾斜。

可惜方才情况紧急她射得狠了，这小东西已经一命呜呼……否则，还能再用它诈诈人。

城门将至，她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慢悠悠往城内走去。

*

炉火温暖，室内悄无声息。吃完东西，祝魏才有功夫研究方才那意外所获的情报。

「落箭饮水」「群臣乱王」「沙丘有瘴」

小小的皮卷上只有这短短三行字。祝魏眉头紧锁，却也一时不能分析出什么。其中独这“群臣乱王”相当明显，指代的是为楚国变法而后身死的那位吴起。

那鸟并非信鸽，已被她深埋在树下。这只鸟恐怕与她同路，是飞往洛阳的。那里的重要之人实在太多，这密语究竟是什么暗号，还是劝说或威胁之语？

变法……祝魏细细思索，单说近十年来推行的新政就不少。

祝武是个极有魄力敢于尝试的人。在位二十二年，足够让他将想要尝试的政策不断放出。若从这点考虑，范围太大了。而沙丘发生的事情则更多，她也不能轻易往下推理。

夜色愈深，眼见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了，她无奈摇头，先将此事搁置一旁。

*

翌日。

待她赶到洛阳时，已至申时。

昨晚住店时沐浴过也换了衣物，可这衣服却是她新买的，没有香味。加之半日奔波，她实在觉得此刻自己狼狈不得体，心中早已没有半点打听南宫漠消息的**了。于是径直回府，打算装扮一番再示人。

一路畅通。

祝魏将马儿留给负责照看的仆侍，总算能卸下力气。她疲惫地叹口气，吩咐人备好沐浴所需之物，冷着脸便往府邸更深处走去。

长廊曲折，古朴典雅的木质地板平整宽敞，踩在上面令人倍感安心。祝魏大步流星前行，几次转弯后来到主殿。

进入后并未关门，她站在床榻前沉默而细致地将随身配饰一一卸下。待准备存放那卷重要密报时，祝魏这才心不在焉地往四周望去。这一看，当即令她吓得忙抬袖掩面，连连后退几步。

“……流景！”她委实难为情，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啦？我竟不知。”

明明见到东方秀时的样子要比此刻狼狈落魄得多，可她毫不在意。单单不愿以这副模样见到南宫漠。

*

南宫漠是今晨回到洛阳的，那时还制造了不小动静。

——回城时，他骑着马处在最前方，一手松松握住缰绳，另一手执一柄孔雀翎羽扇，漫不经心扇动着。翩翩风度，行云流水，跌宕风流。

耳畔尽是情感真挚充满惊喜的欢呼声赞颂声，视野中道路两旁无数人无数道灼灼的视线齐齐集聚于他的身上，一如往日。

然南宫漠一遍又一遍地环视四周，却迟迟不见祝魏身影。

他心情渐糟，眉头紧蹙。既然唯一在意的观众不在场，他又何须与这些卑贱无用之人虚与委蛇？收起羽扇，他对夹道欢迎的人潮视若无睹，冷漠地向目的地进发。

——然其才名容貌足以让所有人对这朵高岭之花宽容以待。

内心的高傲从未泄露，无人可知。惊才绝艳的名士身着漆黑战甲、骑马执扇的姿容实在风雅绝伦，孔雀翎的优势被发挥到最大。

一时间整个士人群体间都兴起了这股热潮。短短几个时辰，孔雀翎的价格被炒翻了数番，却仍供不应求、有价无市。而身处漩涡中央之人对这些拙劣模仿之辈虽不会出言驳斥表明厌恶，却始终不动声色，态度模棱两可。

交接完军务，他便来到了祝魏府邸。也是此时，南宫漠才知晓自己护送东方秀的举动竟与祝魏背道而行。

于是他担忧地等在此处，特意令仆人莫要提前告知。

*

殿内空荡静谧，南宫漠淡然望向那总算发现他存在的姗姗来迟之人。

他莞尔一笑，又耐心解释：“是我让人先不要告诉与玦的。抱歉，此事绝非我本意……竟误打误撞放跑了与玦想要招募的异士。”

——能够不经她便差遣府邸中人，这是祝魏独独给予南宫漠与祝叶的权力。

祝魏仍未放下掩面的手，倒是忙出言安慰他，“我自然知晓，又怎会因此与流景生出芥蒂呢？此人老谋深算、心思颇多，我欲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了。”

南宫漠彻底安心，“那便好。”

祝魏将密报扔掷过去，仍是声音温和：“哎呀，流景且先看这个，我尚猜不透其中意思呢！先在此等等，待我沐浴后换好得体衣物再与你相见。”说完便迅速转身离开，不给他分毫拒绝机会。

那人像一股风般骤然离开。南宫漠勾起唇，颇为无奈地起身去取那份掉落在地的情报了。

……女子果然会在意些自己的仪表容貌，但是与玦好像只会在面对自己时才如此。这是否说明，他在她心中亦是独一无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