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25章 破碎

古色古香的雅致建筑中，暗色调的空旷殿内摆放着众多香炉。香烟袅袅，烟气缭绕，浓烈到呛人的香味弥漫在整个空间的各个角落中。夏日炎炎，过度焚香让本就沉闷压抑的环境更加令人难耐。

时至黄昏，天色不再明亮如午间。宫殿内被迅速暗黄的朦胧光晕包裹，目之所及之物似乎都带上了层层虚幻叠影，如梦似幻。

费力地醒来时，东方秀发现自己正身处这样一个诡异空间中。

……太热了，热得人头晕眼花。

他忍着难受一下子坐起身来，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滴滴汗水，茫然无措间下意识望向远处——

远处地面上跪满了发髻复杂、身穿古装的仆侍。这些人极其安静地保持着动作，仿佛没有声息一般一动不动。整个宫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唯独他正躺在床上，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这是一张非常大且造型独特复杂的床榻。只是如今他居于一侧，才能临近床边。待转头一看，他又发现在自己的身侧竟还躺着个人。或许此人仍尚在沉睡，纵使他发出如此动静，也无分毫反应。

这人被薄薄的纯白绸布盖住面庞，掺杂白丝的头发一丝不苟地随着身体曲线整齐散落在周围。她的睡姿实在端庄，被子里凸显出来的身体形状直挺挺的。

东方秀眨了眨眼，到这时才意识到这地方应该是梦境。

既然是梦，便也没什么好慎重的。

心存好奇念想，于是他直接抬手掀开被子，看到了同床共枕之人更多的穿着——那是极为繁复华丽的玄色衮服，衣料上面绣制着独特花纹，袖口和衣摆上缀着精美的珠宝，腰间佩着长长一串压制裙摆的组玉佩。

……这是皇帝吗？

东方秀心生困惑，一时停住动作。

恰在此时，那覆面的轻盈绸布因为他方才的动作而慢慢滑动歪到一边，露出此人未被衣料遮挡的脖颈和下颌，连那姣好的浅粉唇瓣也顺势露出。

许是环境阴暗，此人看起来面色瓷白、皮肤光滑，想必容颜极盛。

不知为何内心涌起微妙的熟悉感，东方秀心中一紧更是好奇。然再度伸手欲彻底揭下面纱时，他却被人倏地一把扼住手腕。

这股力气实在太大，令他痛得一瞬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盔甲、异常具有压迫感的古装男子不知何时靠近，从容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个苍老的男人，皮肤、毛发无不显露出衰老的痕迹。可他的眼神却犹如鹰鹫般锐利骇人，东方秀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叫人胆寒。

他的嗅觉终于被唤醒了。与此同时，一股腻人的浓郁香气与腐烂恶臭的味道混杂着骤然凭空绽开。

“呕！”

这味道实在惊人，东方秀被恶心得捂住口鼻，忙顺着味道来源转头望去——床上之人方才苍白光滑的皮肤上陡然生出丑陋的疮口和许多大小不一的暗色尸斑，屋内浓烈到令人头疼欲裂的各种香气加在一起，仍盖不住这股恶臭味。

……这是一个死人。

东方秀如坠冰窟之际，瞧见尸体面上的那层薄纱一点点化作齑粉，很快露出了那张叫他只看一眼便能辨认出来的面容。

丑陋的青黑斑点和腐烂的肉身令她昔日的光华不再，可容颜依旧夺目。早已死去的皇帝口含珠玉，一动不动，再无半点生命气息。

东方秀彻底愣住，心跳如擂，全然说不上此刻究竟是害怕、还是存着其他想法。

直到手腕再度传来痛感，他才抬头看向那位一言不发静默站立着的老男人，也终于能认出眼前这张脸了。

将军似乎洞悉他的一切。苍苍老者俯视着他，张口后吐出奇怪发音的话语。然此时此刻东方秀竟能毫无阻碍地理解其中含义。

将军声音平平，周身庄严肃穆的气魄足以令人知晓他的话语不容拒绝：“走吧，和我出去。”说完，他放手好整以暇地立在床边。

东方秀皱着眉按了按发痛的手腕，压下心底复杂思绪。待下床时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现代衣衫，而那些侍女太监们皆恍若未闻。

——这果然是梦。

容貌一致的二人一前一后行走。东方秀边走着，边留意着一路上恭敬站立两旁的人，这些人中没有一张脸是他现实里见过的。

一路走到殿门口，老将军推开门，殿外瞬间换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

群山环绕，此处正是某座最高峰的山头。

或许是六月份的清晨，周围气温适宜，入眼皆是郁郁苍苍的无尽碧绿，草木清新的香气充盈鼻腔，方才挥之不去的恶臭气息顷刻荡然无存。

“这里是月之山。”

男人转身侧对着他，又补充，“不过后来被改了名。”

东方秀眉头紧皱，仔细观察着陌生的景象，立即联想到了答案，“这里是……神仙山？”坦率说四处景观与现在一点儿也不像。若不是依靠周围那些山势走向来判断，他真答不上来。

男人颔首，沉默指向他们的身后，即方才走出来的位置。

东方秀便转头，只见那处地方此刻幻化成了一座奇怪的狭小庙宇。

庙顶的瓦片或许被拆了一半，又或许只来得及盖到一半。庙宇也没有门，站在这里就能瞧见桌案上空荡荡的样子，一无祭品，二无神龛。里面独独停放着一具棺材，但棺材盖紧靠着放在一旁地上，并未合上。

回忆起方才的尸骸，东方秀目光微沉，抿唇冷声问：“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之名讳并未被人抹去。你就是我，历史上的那个东方秀。”呼啸的风将男人的头发胡须吹得飘扬，那双锐利的眼依旧死死盯着对面之人，又一遍叮嘱：“永远不要忘了，这便是你的身份！”

历史上那个……臭名昭著的谋逆之臣？

*

在今天之前，这个名字是让他颇为困扰的存在。

从小到大，旁人一旦知晓这个名字，初次见到他时，总忍不住要笑嘻嘻打趣一回：“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你和历史上那个东方秀什么关系啊？”“你爸妈不喜欢你吗？”

给孩子起一个与历史上风评很差的人物同名同姓的名字，实在叫人忍不住去质疑、去遐想其中缘由。

每当此时，东方秀只能无奈的笑，又耐心认真解释，将这个有些冒犯的玩笑话岔开，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和那个史书里的乱臣贼子真的不一样。

幼时自尊心极强时他也曾问过父母，也曾想过改名。可每当此时又总有新的想法压下，令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他沉默了。原来自己真的是此人转世。

*

东方秀傻眼了，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好，我知道了。”憋了半天，他才无语地问了句，“那，你是那个缠着我的恶鬼吗？”

似乎觉得那是不该由他说出的幼稚话语。老将军此刻相当和善，笑他，“……我是恶鬼？哼，我可曾害过你？”他随意挥手，一个幻影随之出现——正是空毅。

“柳佑卿的后人，不是将你护的严严实实吗？”

……所以此事始末便是如此，是他杞人忧天？东方秀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又反驳不了面前人所言。

另一个他似乎患着重病，支撑这一会儿已经让那将军面色难看。老者又握拳咳了几声，才缓住气息，“我为汝之残魂，自然停留在活人身侧。人鬼有别，其中影响早已被空毅师兄弟消除。”

东方秀扶额，他想过与这个“恶鬼”正面交锋的情形，却未曾想到这个鬼或许就是他自己。

他一时语塞，顿了好一会儿，又礼貌问道：“你是残魂？那你怎么会和我的魂魄分开呢？你如今让我做这个梦，是还有什么执念未消吗？”

“咳咳咳，苟延残喘至今岂会没有妄念。”老者唇色乌黑眼有血丝，眼神却明亮有光，“我带着这份记忆留在世间两千年，就是要让你知晓过去发生之事，莫要再错过了！”

东方秀眯了眯眼，沉声道：“和祝魏有关？”

——不知为何，两千年前月朝建立时，开国皇帝沈容修正历史，将曾经星夜两国对峙时的敌对国北夜中所有人的姓名经历抹去，独留下东方秀的姓名又记录下他做出的荒唐事，批判警醒后人。

是以国祚逾百年的北夜，最终竟只能靠野史考究。

可方才那具尸体的身份又是如此明确——祝魏。或许前世的她就是那位夜朝皇帝。

似乎情绪汹涌复杂，老人目光幽深地注视着他，缓慢开口：“……那是陛下。见你能再次与陛下相逢，我还真是诚惶诚恐。”语毕扯起嘴角，表情实在不能说是笑。

“见你二人亲密无间、朝夕相处，我这般罪人自该满足。”

他低下头拳紧握头，平复呼吸后再次抬头，眼神更是坚定，“咳咳，多说无益。你且上前，待我传送记忆后你定会为我完成这份执念的……一定会。”

老者虚弱地抬起手，面色不改。

东方秀却停下脚步。

这话说的太绝对，令他登时心中顾忌——一旦上前接受记忆，是否存在什么操纵他意志的神鬼怪力，迫使他今后不得不替这个千年老鬼卖命还愿？

“唉，你怕什么？我如今快要消散了，没那个力量做些手脚。更何况你就是我，我又岂会残害自身？”见他踌躇，老者的手晃了晃，奄奄一息地催促他上前。

东方秀沉默审视着对面之人。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上前握住那只手，接受些本不该被传递到下一世的记忆。

沉寂千年的漫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五毒六欲七情八苦徘徊交织。他像一朵猝不及防跌入深海的棉花，吸满水后很快沉入漆黑海底，无影无踪。

*

昏暗室内，躺在床上之人平静睁开双眼。

他当即翻身下床，通畅无阻地在黑暗环境走动观察，移动四肢活动关节，体验着重新掌控活人身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