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结成冰。
两人面对面沉默着,陶灼夭的咳嗽声率先打破了平静。
“咳咳。”她嗓子里丝丝的痒,可能在屋檐下睡着时被凉风吹到了。
潜星皱了下眉,用灵力将窗户的缝都堵死了。
他还没利用完她,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看着他冷峻的侧颜,陶灼夭叹了口气,“潜星,我听那个老爷子说,西区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真的是去那边找姑娘的吗?”
“那里的人以物易物很多,以心换心很少,你不要受伤了。”
潜星咬紧牙根,谁在教训谁啊。
“你不是想喝我的喜酒,怎么,真叫你喝时你又不喝了?”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潜星邪佞地挑起眼,“你说的不错,那边的男人女人各有家室,晚上却睡在一张床。”
陶灼夭被这些字砸得头昏眼花,“你之前说的那个心仪姑娘,就在西区生活吗?”
潜星微怔,才想起这是他随口胡诌的事。
记得这么牢,看来天天盼着喝他的喜酒。
他狠狠抹了把脸,俯下身,影子将她沉沉笼罩住,“关你什么事?”
陶灼夭眼中泛起泪光,“我和你兄长都希望你好,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以后都不说了。”
“你确实冒犯到我了。”潜星大手一挥,桌上出现一只龙凤呈祥的酒壶,还有一对酒盏,“她不能和我成亲,那就由你代替她同我喝杯合卺酒吧,了却我这桩心愿,往后余生我也能向前看了。”
陶灼夭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理解你的爱而不得,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不合适。”
潜星冷下脸,“怎么不合适了?”
“我有夫君的。”
潜星冷笑,“澹月已经死了。”
他身上有浓郁的酒味,仿佛刚被人从酒坛子里捞上来,这话若是放在往常,陶灼夭定是要与他争执,但现在他只是喝醉了,一个得不到心上人的可怜人,在发酒疯宣泄情感罢了。
她耐心地解释给他听,“合卺酒是夫妻成亲当夜共饮的,而我有家室,这并不合适。潜星,不管他还会不会回来,我都会等他。”
潜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为什么?”
陶灼夭像哄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放轻声音,“合卺酒吗?合卺酒就是......”
潜星闭上眼,食指用力压了下刺痛的太阳穴,抬手打断她,“不,不是,我是问,为什么还要等他?”
一提到澹月,陶灼夭的目光便变得柔和了,“因为我爱他。”
潜星开始后悔喝那么多酒了,醉酒后,他仿佛被夺舍了,做出了许多不像自己风格的事,比方说现在,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追问,“为什么?”
陶灼夭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听见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潜星,爱不需要理由。”
潜星的脑海中爆发出一阵嗡鸣,他扫落了桌上的酒壶酒盏,朝着陶灼夭怒吼,“那你就别管我!”
爱不需要理由,可惜他从来不懂。
他一个人在阴暗里生活惯了,偏见不得这些干净美好。
“你该给日日披麻戴孝,夜夜在澹月坟前哭悲。”他的双眸如鹰隼般紧盯她,如果目光有实质,恐怕她早已被利刃穿透,“而不是费尽心思打扮,也不知要勾引谁。”
“啪!”
清脆的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潜星偏了下脑袋,几缕鸦发散落在颊边,他缓缓回过头,继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陶灼夭掌心火辣辣,被这目光盯得一悚。
明明自己占理,却被逼得不得不倒退一步。
“看什么看,你再说那种话试、试试,我还会打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兄长不在,我这个做嫂嫂的,总归有资格管教你。”
潜星的酒意被那一巴掌打醒了大半,舌尖顶了顶刺痛的脸颊,他轻呵一声,“澹月没资格管教我,而你,又算哪位?”
陶灼夭飞快眨着酸涩的眼,病中他对她的体贴与照顾好像都是一场戏,这一刻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伪装,让她真切意识到,澹月离开后,世上再无肯拿真心对她的人了。
她用澹月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来麻痹自己,可没有血脉的连接,在对方眼中她始终是个外人。
自幼便没了父母,本以为嫁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不用颠沛流离,可以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了,结果男人匆匆离去,归期未定。
回看短暂的一生,她好像注定了就要伶仃一人。
悲伤的情绪一旦冲破了闸口,便有如山洪爆发,天崩地裂。
她眼前模糊不堪,词难成句,啜泣道:“是,我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管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
“还有,别再给我送你做的饭了,难吃死了,你就让我饿死、病死吧!”
潜星脸色越听越臭,到最后甚至扭曲了一秒。
“我没给你做过饭,都是外面买的,你要怪就怪酒楼的厨子手艺太差!”
再在这儿待下去,场面恐怕会更加失控。
他方走出几步,身后忽的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声,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刻调转方向,冲了回去。
月色凉凉,陶灼夭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潜星脸色一僵,将她抱了起来,懊恼道,“以后不跟你一般见识了,醒醒行不?”
陶灼夭的手无力地从他肩头滑落,他脚步一顿,低头看见暗红的血像小溪一样从她鼻子里流出。
他后槽牙紧了又紧,忍不住蹦出个脏字。
......
陶灼夭的病情恶化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少数时候醒来,也只是和潜星说,“我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而潜星只牵强笑笑,“别想那么多,会好起来的。”
这日潜星盯着陶灼夭喝完药,等她睡下后走出屋外透气,天空中恰好升起了一朵彩色烟花。
他眼神陡然一凛,下一瞬缩地成尺,来到几十公里外的荒郊神庙。
庙中灯火昏暗,窗边有半剪人影。
“来了啊。”一袭青衣的男子懒洋洋道。
“我托你办的事有眉目了?”潜星喘息尚未平息,昭示声音的主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柳青伸出手,两指搓了搓。
潜星掏出把透明珠子,塞进他手心,“我没那么多功夫耗,说吧。”
柳青是穿梭在人鬼妖三界的使者,读作“使者”,写作仙界的“走狗”。
他能通古今,却也贪得无厌。
柳青摇了摇头,唰的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精明的眼睛看向潜星腰间锦袋,“须得拿出诚意。”
将整个锦袋丢了过去,柳青掂了掂灵珠的分量,才满意地笑了。
“厥林子与不古心都是滋阴补肾的灵药,但二者同用时会产生毒素。”柳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原先将两味药放在一起时,难道没想过这点?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让你既想害,又害不彻底?”
潜星沉下脸,“与你无关。我来不是听你废话的,到底找到了没有?”
他长得虽俊美,不笑时却很是威严,双眸如同锐利的刀戟,令人不敢冒犯。
最要命的是他横在柳青颈侧的长剑,这把由万年玄铁制成的薄剑,削铁如泥,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头断当场。
仙界的走狗又如何,他照杀不误。
柳青一哂,举起手,“别激动。人找到了,在金鸣山上,但行踪不定,你现在过去不一定能遇上。”
神医东阳羽鲜少出世,他医术了得,能治仙救鬼。
现在只有他,能救陶灼夭了。
起先他只是想给这个不听话的女人一点教训,只是现在事情脱出了他的掌控。
潜星收回剑,窗外明月正从乌云后浮出,“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天色泛起蟹壳青,薄雾之中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大道。
赶马的马夫头戴斗笠,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虎背蜂腰的好身材。
宁静的马车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马夫立即停了马车,掀帘入内。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驱散了些檀香的味道,陶灼夭仰起头,手上正捡着茶壶碎片。
“对不起,没拿稳,砸碎了一只茶壶。”她歉然道。
潜星眉毛拧成麻花,“这药吃了不能乱动,你赶紧躺下。这里我会来收拾。”
他稍使灵力,地板重新整洁如新。
“唉——里边有人吗?”
马车被粗暴的力量晃动,陶灼夭紧张地看向帘外,潜星道:“我下去去看看。”
“劫车”的是个女人,她头发一截长一截短,像是刚从田里割下的稻草,衣裳破破烂烂,引人侧目。但好在精神状态尚佳,目光有神,不像个疯子。
潜星五指如钳,桎梏住她砸车的手腕,冷斥:“你也不想失去这双手吧。速速离开。”
女人大叫:“非礼啦,杀人啦,救命啊!”
城外的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女人的如意算盘可打不成了。
但她却切实惹恼了潜星。
小小的惩谎咒便能让她腹痛不止,不敢再扰。
他默念灵诀,咒即将完成——
温柔的女声响起,陶灼夭苍白美丽的脸被蓬松柔软的雪白兔毛托着,由室内到室外,阴凉的空气令她不适地打了个冷颤,“放开她吧,她或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你下来干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潜星抱臂转身,“小心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哎呀,你讲话别这么难听。”陶灼夭小声嘟囔。
她招呼女人走上前来,见她衣衫褴褛,不禁问道:“这位阿姐,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吗?”
女人咧嘴笑了笑,“美人,你人真好!不像那个臭男人!我要去金鸣山,送我过去吧!”
她全然是命令的口气,随后也不征得马车主人同意,大摇大摆地跳上了马车。
陶灼夭不由得感慨,女子可真够心大,好在遇见的是他们,万一遇上不怀好心的歹人呢?
“巧了,我们正要去金鸣山。”她回道,见潜星仍背对着她们站在树下,笑着摇了摇头。
她放轻脚步靠近,正要开口时,潜星却如同早有预料般,回过身来,淡笑道:“她要是在车厢内把你捅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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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