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殉醒来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驾驶舱。他刚刚走到门口,驾驶舱的门就开了,黑鹰应该刚刚洗过澡,他换了一身衣服,正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
其实程殉满脑子都还是黑鹰穿戴机甲的样子。固然黑鹰本人的性格和气质与战斗中的感觉是如出一辙的强势,但是作为对手,程殉会去欣赏黑鹰的强大,但是说到底,程殉对他本人其实并不熟悉。
而且程殉自己一堆破事都扯不清,他不想再与任何人扯上干系。
程殉后知后觉才想起,驾驶舱不是不能没人吗,黑鹰去洗澡了那舰艇撞上东西了怎么办。
黑鹰斜了程殉一眼,把看着应该就只用过一次的毛巾随手扔进了回收箱里,然后就坐回了主驾驶位。他拿起控制台上放着的一台很老式游戏机,一下又一下用力摇动着手柄。
程殉去卫生间拿了毛巾。他这次打扫比上次快了很多,因为他不再时时刻刻都会分散注意力去看观察窗里的样子。
程殉打扫完的时候,那个小机器人还是没有来。他站在距离黑鹰并不远的地方,看着黑鹰好像一直都在低头打着那个游戏机,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那款游戏机在程殉很小的时候曾经风靡过一段时间,他经常能见到班上的同学在下课的时候偷偷玩。那时他还对一切事情都很好奇,为了玩一次这个游戏机他答应了在周测里给有游戏机的同学传纸条。
他拿到游戏机,玩了几把就摸清了按键的操作功能,并且在周围同学的指导下很快学会了一些复杂连招和多手指操作,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把那个同学卡了一个月没能过去的关卡通关了。
很长一段时间,那同学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卡都会叫他来打,那是程殉在那所寄宿制小学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候。直到有一天那同学上课的时候玩被老师抓住了,然后程殉也再也没有游戏机玩了。后来程殉大了一点,有了自己的通讯,按理来说玩游戏的机会会变得更多,但是他已经不再对游戏感兴趣了。他也想过去买一台老式游戏机,自己安安静静一个人玩就行,但是那游戏机的价格已经水涨船高,他知道那是他无法负担的价格。
“没事干就过来看巡航。”黑鹰注意到了程殉在看着自己,他并不是很有兴致地缓慢操作着游戏里的小人探索着新一层的地图。
程殉走过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黑鹰的游戏机屏幕。这款游戏他打过的,内容是主角一层一层深入一栋充满怪物的大楼,不断探索出去的路。他对于其中有一个关卡印象很深刻,有一层的地图极其复杂,时不时就会触发追逐战,很难通关。小时候打这个关卡的时候他打了一晚上才通关,第二天上课人都是迷迷糊糊的,还被老师批评了。
“不要往前走了。”程殉忍不住停下来站在黑鹰旁边出声提醒,尽管已经时隔多年,他也不确定前面是不是有可能有怪物出没。
当然黑鹰也没听他的提醒,操作小人往前走的手都不带停的。小人进入一个路口后,果然进入了追逐战。这个关卡的怪物特别强,如果要躲避怪物的时候必须要每一步都不能走错,但是黑鹰明显已经没了什么胜负心,随意操作了几下后怪物就抓住了小人,游戏结束,小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路口。
黑鹰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程殉觉得好贵的游戏机摔在了更贵的舰艇主控制台上,偏头瞥了坐在副驾驶上的程殉一眼:“玩过?”
“小时候玩——”程殉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黑鹰手上的动作太快,已经把游戏机扔给了他。只是两人之间靠得很近,所以他很稳地接住了。
程殉不确定黑鹰是不是叫他打的意思,但是当那个已经有点玩得发烫的游戏机握在他的手里的时候,他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真的还挺想玩的。他站在黑鹰旁边,小心地按下了前进键。
他操控着小人一边卡着走位一边在收集着通关所需要的金币与宝石,“在每一个路口处,往前走一步,然后又往后撤两步”是他琢磨了一晚上才发现的可以提前看见怪物影子的方法。只是他确实对于地图具体的分布已经记不清了,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走了很弯路。
而且他余光看见黑鹰好像一直在看他玩,他有点莫名的紧张。终于在一个路口,他还是触发了追逐战,也许是那天晚上被怪物杀死了几百次的肌肉记忆又回来了,也许是他不想在黑鹰面前显得太菜,他飞快地操控着小人疯狂转向,最终居然真的把怪物摆脱掉了,但是他自己也完全迷路了,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往哪里走了。
黑鹰自己都没看清程殉是怎么躲掉怪物的,他还以为这个关卡的怪物从设定来说就是不可能躲掉的。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有点震惊的表情,半天才开口:“你这操作,小时候天天打吧?”
程殉自己也还停留在追逐战的刺激中,没有抬头,只是一直在想怎么找路,只是“嗯”了一声。
但是程殉把黑鹰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竟然琢磨出了一点佩服的味道,就像是小时候那些同学知道他居然能打通关卡时,都带着一种敬佩的语气同他说话的感觉。
所以他又补了一句:“我小时候没有游戏机,想玩的话只能借同学的,去帮他们打他们打不过的关。”
“你还挺会的。”黑鹰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程殉的游戏技术还是程殉的为人处世。
他当时为了能让同学心甘情愿地把游戏机给他,把打游戏当作考试来准备,作业写完后经常会自己在纸上画游戏地图和按键示意图,总结着游戏中的技巧与方法。
也不只是为了玩游戏吧,那段时间他突然多了很多愿意和他说话的朋友。那所寄宿制小学里很多权贵家庭的孩子,他们中的许多人父母都是好友,程殉无法融入进去。
他也以为玩到一起后就能一直做朋友了。但是不是的。每一次他打过了某个关卡后,他们就会急急忙忙把游戏机抢过去自己打下一个关卡,除非是实在打不过才会又来叫程殉。而程殉从小就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他知道他们只是把他当代打而已,并不是真心想和他一起玩。所以他也告诉自己,他也只是借着自己有游戏技术这个由头来玩别人的游戏机,本质上是一种各取所需罢了。
一晃眼竟然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个游戏里的小人早就走出了重重迷宫,但是现实里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彻底迷失了。程殉没想到自己会阴差阳错又捡起儿时的游戏机,操作着小人重新走着本来无比熟悉却已经随着时间变得很陌生的昏暗通道,仅仅只能依靠直觉做决策。
他在一个路口绕了好几圈,最终还是选择了错误的岔路口,又一次触发了追逐战,而这回他没有躲掉,立即就被贴脸的怪物杀死了。
程殉叹了口气,把游戏机递给黑鹰。
黑鹰接过游戏机,看了一眼程殉:“这个傻B关卡设计出来就是让人死的。”
程殉愣住了。那个熬了一整晚只是为了通关的小孩终于低下头,承认自己早就不想打了,最初的对于游戏机的好奇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只剩下了疲倦,甚至还有点厌恶。
“怪物是随机刷的,地图是每次都会变的,”黑鹰又重新开启了游戏,他现在按动手柄的速度很慢,小人几乎是一步一顿,“能不能通关其实就是个运气问题。”
程殉早该明白黑鹰玩这个游戏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而不是为了赢。
黑鹰操控的小人在迷宫里慢悠悠地走着,还是触发了怪物,黑鹰甚至都懒得躲避,朝着怪物的方向扑去。当程殉以为游戏又一次要结束的时候,画面却忽然变换,压抑的昏暗场景变成了开阔的蓝天白云,主角坐在草地上,头发随风飘舞。他旁边还躺着一只曾经苦苦追逐着他的怪物,在阳光明媚的地方显得它也变得有点憨态可掬了起来,正在摇摇晃晃地打瞌睡。
“这是什么?”程殉被这幅景象震撼到了,他从来没有打出过这个画面。
“虽然这游戏的关卡设计很恶心,但是时不时能触发一些稀奇古怪的彩蛋还是挺有意思的,”游戏机上的画面定格,系统自动提示着收录着这个彩蛋结局,黑鹰忽然后知后觉有点诧异,“你一个彩蛋都没打出来过?”
游戏机里响起了一首很好听的钢琴曲,主控小人和怪物一起躺在阳光里,祥和安逸。
“我没空弄这些,如果我不能通过关卡,就不会有人再借我游戏机玩了。”程殉把手抬起来,他都已经走到控制台附近了,应该是要上手铐的。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轮子滚动的声响,那个送饭的小机器人又开始在门口转圈圈。程殉正想叫他进来的时候,黑鹰说话了:“过去拿,它轮子脏死了,除非你想再擦一遍地。”
程殉怀疑黑鹰有洁癖,但是他镇定着面色去门口拿了两袋营养液。那机器人的程序应该是只要有人拿了东西就会说话,程殉看着它一脸开心地介绍着今天的菜还是营养液,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你去吧。”
可能是很久没有人跟它这么态度和蔼的说话了,机器人脸上的表情从“(*^▽^*)”变成了“(〃'▽'〃)”,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开了。
程殉递给黑鹰一袋营养液,凑近的时候看见了黑鹰眼下的乌青,黑鹰的肤色本来就偏白,有黑眼圈的话仔细看还挺明显的。而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上去好像真的已经很疲惫了。
程殉迅速把自己那袋营养液喝完后,黑鹰给他戴上了手铐,他又坐在了副驾驶位上。他注意到黑鹰现在已经不往更深的地方走了,他们的航行轨迹大多都是在兜圈子。
而如果能够对比相同位置在不同时间下的星轨变化,其实是可以做一个简单的监测系统出来的。程殉看了看驾驶系统里确实也有“建立短期监测系统”这个程序,于是他一边盯着实时星体变化,一边着手写了一个简单的系统程序。
但是有些地方的数据差值很大,他不清楚是不是外星系又有什么异常的数据值,想转身过去问问黑鹰的时候,看见黑鹰闭着眼睛靠在主驾驶位上,好像睡着了。
程殉不觉得黑鹰会在这种情况下睡死过去,但是即使是铁人,连熬着四天不睡觉也会一头栽倒在地吧。程殉扭头匆匆扫了一眼实时星图情况,他现在已经可以预判一分钟以内的星体变动情况了,不用时时刻刻盯着了。
程殉站起来走动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黑鹰是不是还在试探他,甚至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如果黑鹰突然睁眼问他要干什么,他就说自己要去厕所。
程殉屏住呼吸往后走,直到他走到了黑鹰旁边。他已经很靠近黑鹰了,也意味着即使他现在被手铐束缚,他也可以抽出自己藏在机甲装置里的小刀直接捅进黑鹰心脏。
也是他走近了才发现黑鹰的呼吸并不平稳,额头上还有汗,嘴唇有点发白。
程殉没什么时间思考,他直接放弃了动手的想法。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黑鹰开着舰艇把学校撞了是帮了他,他宁愿去这世界上任何地狱也不想再回到子爵那里。而且黑鹰虽然看起来好像是生病了,但是程殉戴着手铐能打得过他的概率很小,程殉也没有完全搞明白这么大型的帝国舰艇驾驶方式。
只是程殉还是本能性地想抬手去试一试这个人是不是发烧了。辅修临床医学专业的最后一年是在校医院实习,程殉被分到了儿科,他每个周末都在忙着不停给感冒的小孩量体温和开药。他艰难地忍痛扭动手腕,让右手的手背得以轻轻碰在黑鹰的额头上。
而他一触碰到黑鹰,黑鹰就立刻睁开了眼睛,以一种很凶狠的神情死死瞪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要启动自己的机甲来送程殉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