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种看路旁杂草一样的目光。
她的问询,好像是从土壤中长出低矮的,只知道伏地乱爬的蔓草,自不量力地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缥缈的云一般。
就算再如何高昂起头,也无法改变低贱不起眼的现实。
温袅突然害怕他说出答案。
她缓缓地低下头去:“不,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
这不是她能听的。
而他,也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
温袅转过身要走,却听他在身后无所谓地说道:“因为不太好喝。”
陆修慈说完也并非全然不关注她的情况。
他看到她立在原处,肩膀有轻微地颤动,看起来像是在竭力忍耐什么。
温袅的确是在忍耐,她没有回过头面对他的勇气。
她甚至说不出,你都没有喝过,怎么知道不好喝呢?你每个都可以尝一点,总能找到你爱喝的。
连这样的尝试,她都无法逼他去做。
温袅无法将一个精致华贵的人,拉扯到自己破败不堪的小世界。
他的拒绝也是毫不在意她的想法的。
显然,他连装一下,都不愿意!
这是他的权利。
他可以拒绝一切不想吃,不想喝的东西。
可以当面显露出,对她的鄙夷,或是对她家里那些东西的鄙夷。
她找不到他任何错的点,只有自己在强求之余,越来越像一个别扭的小丑。
而这种别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弥补。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可以不用再讲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你。”
陆修慈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莫名地委屈:“正是因为你今后不会再问,所以我才更需要讲清楚。”
她看向他那张好看的脸,气不知不觉地消了一些。
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会气人。
他真是白长这么好看了。
“我的口味很挑剔,不喜欢的吃的东西,从来是半点都勉强不了。你家的茶叶不好喝是事实,但这只是说明你家人的品味很差,不过也没关系,我也不是客户,你不必太在意我对茶叶的评价。”
温袅刚消下去的气,忽然又翻涌上来。
“你家人的品味才差……这座古堡就跟电影里吸血鬼住的地方一样,还有老家主的房间,充满了腐朽的气息。你们家就连对佣人的规矩也很多,平时不许他们私自交流,完全把佣人当成毫无灵魂的傀儡人一样。”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在阴雨连绵的天气下,扑面而来的是颓靡奢华的死寂感。”
温袅一气之下,说出了来这里的真实感受。
也不管他会不会生气……
没想到,陆修慈却来了一句:“确实。”
她茫然地看着他:“确,确实?我说你家的那些,你说,确实?”
“嗯。”
“你不生气吗?”
“既然确实如此,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在影射她,可是只是这样简单的回答,就已经在凸显出她的渺小了。
温袅现在的感觉,就是一只暴躁的小茶杯犬,在对着一只纹丝不动的藏獒喊叫一样。
对他造不成丝毫的伤害。
她再对他生气,或者对他表示愤怒,感觉他的内心不仅毫无波动,甚至是有些想笑的。
可恶。
陆修慈看着温袅气红的小脸儿,忍不住上手去蹭了蹭,像是在蹭一只小发脾气的小猫。
“不过,你的家人虽然品味不行,可是却把你养得很好,很合我的胃口。”
温袅忍着眼泪说道:“你觉得,这对我来说,是安慰吗?”
他话里的潜台词,不过是她是一块味道还不错的小点心。
“并不。而且,我也根本没想过要安慰你。我只是希望今后诸如此类的讨论,可以到此为止。坦白讲,我看不上你家里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东西,而你不用为此感到任何自卑,因为就算我看不上那些,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态度。”
气死了。
她真的要被他气死了!
“你对我的态度?你对我的态度,一直以来有什么变化吗?从一开始不就是轻蔑和瞧不起么?还要怎么变化呢?”
“至少,我会容忍你跟我闹。你知道的,如果我不想,你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到我面前,来如此放肆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陆修慈本来不喜欢女人对他吵闹。
可以说,他极度厌恶这种事。
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温袅在他这里竟然是个例外。
或许是因为,她生气的样子,也颇具观赏性。
偶尔可以让她闹上一闹。
温袅觉得有些疲倦了,她不想再跟他争执下去。
也感谢他一次次地,让她看清自己。
或许是对他那种萌生出来的异样情愫,被他的寥寥几句给逼得荡然无存。
她现在忽然很冷静,也不再对他有任何要求。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道歉道得有一点点不甘心,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不会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尊重,或者是其他什么他根本不可能给她的东西。
陆修慈对她的退让并不意外,因为每次都是如此。
“这件事解释清楚之后,你也不必再为此纠结。还有,我想我应该多次提醒过你,让你不要对我抱有幻想。比如试图得到毫无保留的爱之类的,那种庸俗透顶的东西,我根本不可能给你。”
“嗯。”
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似乎是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傻样,他又好心地补了一句道:“其实,就算是那些价值不菲的食物,我也不一定会喜欢,因此,你家那些廉价的茶叶,某种程度上和那些高档货,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要不符合我的喜好,在我这里是同样的待遇。”
温袅怔怔地看着他。
他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先是说她家里都是破烂货,只有她勉强能看,之后又说那些高档货,也没什么有价值的。
好像一切的评价,并不是根据商品本身的价值而言,而是以他自己的喜好为准则。
那既然如此,他刚刚,为什么还要讲那些伤人的话?
温袅完全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
他好像总是这样。
一句话可以把她打到谷底,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从低谷中捞起来。
可是,他又不许她妄想……
温袅被陆修慈的反复无常,搞得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难道当成没有感情的物品,只是成为他的个人私藏,就是她最好的处境了吗?
温袅都已经快想不起来,最初见到陆修慈时,她有多排斥他了。
排斥这个冷漠而强势的陌生人,排斥他为她所安置的囚笼,排斥靠着与他接触,所换来的不劳而获的生活……
她明明对那些东西感到的是那样的不适应,而对于他对她的贬低,也是敏感到发怒、痛哭。
虽然这些种种与他的对抗,都以失败而告终,但是在挣扎的过程中,让她仍旧觉得她是属于她自己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逐渐地,对这些不再那么排斥。
她明知道,做出这个选择后,不只是待在他身边这样简单,还要照顾他的心情,完全听任他的摆布,以及要满足他……
这种悄无声息中,潜移默化地改变,让她的心惊恐不安。
温袅总觉得,就算他会为她救治家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她内心也应该是抗拒的。
在抗拒中接受,才有活着的感觉。
但现在,她不知道是太过无力,还是麻木,又或者是独自一人坚持了许久,不再觉得这一切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好像完全变成了任人搓圆揉扁的面团一样,随便被捏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不过,不抗拒也并不意味着喜欢
她更像与魔鬼做出交易,将灵魂全然交了出去。
而且,并没有赎回的心力。
更让温袅感到恐惧的,是她在此时,在已经甘心走入牢笼的时刻,竟然脑海中会瞬时预想到,有一天,陆修慈厌烦了她,索性将她这只金丝雀从笼子里放飞,而她扑了两下翅膀,忽然摔倒在地上的场景。
她深知,有些环境一旦适应之后,似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人只会越来越堕落,放纵。
而这种无力感,在宋清那里有过,现在想来也不全然是他妈妈的那些话,逼得她迫切逃离去跳车,可能在她的内心深处,是不能接受这种婚姻的。
跳车是她为了片刻的呼吸,顺从内心的举动。
现在,她的心已然没有那种力量。
温袅不得不承认,在陆修慈这种绝对强势的人面前,她是毫无力量的。
她对此感到害怕。
在温袅还没有看清楚,自己对陆修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时,她只能把对有朝一日被他突然抛弃的害怕,当成此刻犹豫不绝的理由。
她深知被他带进去后,会发生些什么。
因为陆修慈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更加不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投入太多。
而她,只有在此刻与他建立联系。
不只是单纯的,被他错认成妻子的那种脆弱渺茫而可以借机拒绝的联系。
哪怕他此刻并未主动提及什么,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温袅忽然腿软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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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