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柔软又宽厚的双手合起,像是贝壳状的防御罩护住游沃的耳朵以及听力。与此同时,阴影和气息也似海水般扑来,将他包裹进一个名为裴拥川的能量球里。
游沃嘴唇翕张,想说些什么。但他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伴随着宋祈尔的尖叫声,以及自己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抬头怔怔地看向裴拥川。
裴拥川面色沉稳,显然已经习惯宋祈尔的反应。他茶色的眼眸微微一动,下一秒,紧贴在肩背后的屏蔽带便似飞鱼般游出。
它们顺着裴拥川的手臂飞向游沃的双耳,在他的双手松开之际,一秒不差地接替工作,包裹住游沃的耳朵。
裴拥川将屏蔽挡位调至最大,对游沃做口型道:“先回房间。”
说完,他当即便要转身,独自去面对和处理宋祈尔的尖叫。
游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知道,在这一刻,即使屏蔽带所带来的感受让他回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可当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裴拥川一个人去面对和承受宋祈尔的疯癫。
他伸手拽住了裴拥川,可又在裴拥川转头投来的惊诧目光中,如触电般松开。
裴拥川转身,关切地问:“怎么了?”
残有热意的掌心缓缓收紧,游沃紧张地咽咽嗓,用口型加手势比划道:“我和你一起。”
裴拥川下意识地摇头拒绝,可没等他开口,游沃便用更坚定的眼眸告诉他:“我和你一起。”
无奈和感激的情绪自温柔的眼眸中流出,裴拥川露出拿游沃没办法的神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其实宋祈尔这种状态,对于裴拥川和游沃而言,能干预的、能做的很少。他们只能坐在不会触发宋祈尔攻击状态的范围外,静静地陪着他、看着他,确保他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具体风暴中心最近的人。宋祈尔所有外泄的负面能量、音量攻击全部都由他们承担。
这是一件对身心都极度摧残的事情。
游沃偏头看向裴拥川,看着他平静持稳的侧脸轮廓,不敢想象在前一段时间,他是如何独自一人承受住这一切的。
察觉到游沃的目光,裴拥川侧头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又问:“不舒服?”
游沃摇摇头表示没有。
裴拥川观察着他的状态,确认暂时无异后,做口型告诉他:“有不舒服告诉我。”
游沃听话地点头。
他和裴拥川坐在一起,沉默但却警惕地注视着宋祈尔的一切。宋祈尔当下的所有动作,哪怕细微的呼吸变化都会被他们敏锐地察觉。
即使屏蔽带阻隔掉了宋祈尔的尖叫声,可当游沃被如此阴沉的气氛笼罩,直面一个人最黑暗、最阴暗的一面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各种意义上的冲击。
他也不可避免地受此影响,回忆起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那段时间——那段他被宴越重屏蔽掉了五感,什么都感知不到的时间。
他坐在这里的时间越久,看着宋祈尔扭曲、疯癫状态的时间越久,那种窒息感、迷茫感、无措感便越来越强烈,像是一双鹰手撕开了时空,要将他不分由说地抓回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大脑发出警示的讯号,可身体却由情绪支配。游沃全身冰凉又僵硬地坐在原地,呼吸平缓,可一动也动不了。
就在游沃最难受、最绝望,眼看着自己就要被痛苦的回忆吞噬时,一阵剧烈的晃动将他拽回现实。
紧接着,他便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强有力带有柚木香味的怀抱。
“游沃!游沃!”裴拥川的呼喊砸破茫然的无感,一声声砸进游沃的脑海中。
他将游沃放倒在地板上,双手捧起他毫无血色的脸,轻轻拍打着:“能听得见吗?”
带有温度的轻拍传递至触感神经。这像是一个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的讯号,一个接一个地让游沃自恐惧和害怕中找回感官,让他漂浮的灵魂回归肉-体。
视觉是最后恢复的。在逐渐聚焦的目光中,他看见的,不再是宴越重那张带着居高临下玩味的脸,而是裴拥川充满担忧、焦急的双眸。
像是噩梦消散,终于做了一场美梦,热泪自眼底涌起。
游沃对裴拥川扯出一个真心实意但却十分虚弱的笑。
他伸手摸上裴拥川的脸,低声道:“真好。”
裴拥川神情一怔,眼睁睁地看着游沃在说完这句话后闭上双眼,指尖顺着脸颊滑落,无力垂在地上。
这一幕直接让裴拥川心跳漏了一拍,如若不是在晶体镜片的帮助下,确认到游沃还尚存呼吸,他可能也要跟着晕过去。
身后是不停尖叫的宋祈尔,眼前是不知为何突然晕过去的游沃,裴拥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思考着对策。
最后他决定特殊情况、特殊应对,顶着宋祈尔的肢体攻击,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处。
世界在此安静。
但裴拥川一秒也不敢耽误,双眸移动,操控着晶体镜片,调动两台机器人上楼,将双双晕过去的游沃和宋祈尔送往医疗室。
待游沃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医疗室的窗户框住天边的一块火烧云,让自然风光成为整间纯白场室里的一盘颜色调和剂。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许久,思绪才渐渐回笼,回忆定格在裴拥川的眼眸中。
而在一声舱门开启的声音中,那双眼眸再度闯入视线。
没有责怪,也没有不耐烦,有的只是熟悉的关心和担忧。
“终于醒了。”裴拥川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垂眸问,“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游沃愣愣地看着他,好似还没回神。直到他打在氧气罩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才猛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便立即撑坐起身,摘掉氧气罩,眉眼带着自责和愧疚:“抱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是啊,说好的帮我呢。”裴拥川笑着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揉了揉游沃的头,“你自己说,该怎么补偿我?”
这个问题将游沃问住了,他空无一物,能给裴拥川近乎没有。
裴拥川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地等他给出答案。
思索许久,游沃才想出一个回答,攥着被子,问:“我给你做海石露可以吗?”
裴拥川扬扬眉,显然这个提议很令他心动。
游沃松了口气,同时,嘴角也不自觉扬起笑意。他觉得裴拥川的表情十分可爱。
“我给你做一大盆。”游沃比划了一下。
裴拥川打趣道:“喂猪呢?”
游沃笑着不说话。他其实知道裴拥川不是真的在怪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减轻他的愧疚和自责。
一想到这里,游沃感动之余,只觉愈发愧疚。他真的欠裴拥川许多。
“谢谢。”游沃垂下眼,低声道。
裴拥川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手,叮嘱道:“好了,没事的。”他收回手,调出悬浮屏。
悬浮屏上显示着的是游沃的检查报告。
“你晕倒后,我用仪器将你的身体简单检查了一遍。”裴拥川说,“除了生-殖-腔稍有异常外,其它都没什么问题。”
他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游沃:“你晕倒前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吗?”
游沃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裴拥川这是在帮他找令他晕倒的原因。
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冲走凉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拥川眼中的疑惑越发深了。
但游沃并不打算和裴拥川说这些事,他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没什么事的。”
他抬眸看向报告,转移话题:“对了,你刚才说我的生-殖-腔有异常,是因为棘檀脂吗?”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没办法确定。”裴拥川眼神沉了沉,“我建议你等我们回去后,去做一个专业的检查。”
游沃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检查不出来的。”
裴拥川眉心再度皱紧,脸上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复杂。
短暂的沉默后,游沃突然开口:“我阻隔环里面全是棘檀脂。”
裴拥川没说话。他只是眨动着眼,将晶体镜片关闭。
下一秒,悬浮在两人眼前的屏幕消失。
“不用担心这些,宴远铮知道就知道。”游沃嘲弄地扯扯嘴角,“难得我有如此荣幸的时候,能被他用这种手段对付。”
阻隔环是宴越重命人量身为游沃定制的。当时要的时间也急,几乎能接触到的都是宴家的人。
并且考虑到棘檀脂的特殊性,名贵且仅存于圣地星,能将如此大量的棘檀脂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运进来,又塞进游沃的阻隔环里,整个帝国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屈指可数。
再者,游沃佩戴阻隔环少说也得有两个月,期间也没少做体检。可在如此大量棘檀脂的影响下,他的每一份体检报告都显示没有问题,甚至还给出生-殖腔成熟的讯息,让宴越重误以为他能够受孕。
一层层细想下来,所有的因素都直指宴远铮,这个为了保护宴越重,不惜牺牲所有人的第一军团指挥官。
而游沃是‘所有人’这个范畴里最轻贱、最不值钱的。
他是宴越重的期望,是能够稳住宴越重的良方。但他也可以在宴越重需要断情绝爱、争权夺利的时候‘自然死亡’,不给宴越重将来的康庄大道增添任何一分污点。
而这两点,仅用一个充满棘檀脂的阻隔环就可以简单且轻松地做到,达到他宴远铮刀不血刃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