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缓的大提琴音拉开开舞曲的序幕。
随着奏乐者的双手拂过竖琴,立在一众Alpha最前方的宴越重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踩着节奏点踏入舞池,朝对面的Omega们走去。
第十五个节拍点,宴越重的身形定在暨祕的半米处。他弯下腰,将右手伸过头顶,发出邀请。
粉白柔软的指尖按上掌心,宴越重调转手腕,虚握住暨祕的半截手掌,仰着头,同他一起滑入舞池中央,跟随着音乐节奏划出舞步。
暨祕的左手按在宴越重的右肩,在舞曲节拍加快时,他的指尖轻轻在礼服的肩章上轻点三下。
“宴少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暨祕微笑着问。
宴越重拦着暨祕的腰旋转,在舞步动作的遮挡间,他低声道:“没有。但我们不可能。”
暨祕好脾气地问:“今晚我们见面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交流也不过八句话。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之间是没可能的?”
“无需发现。”宴越重松开手,暨祕配合地转身,拉开距离。
但下一秒,宴越重便略微用力,将暨祕拉回怀中:“你应该清楚,皇室不会希望看到我们俩家的结合。”
暨祕保持着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宴越重心下一惊。
“可如果你成为了Enigma,我们的结合就不再是问题。”
对于这番话,宴越重没有给予任何表情反应又或是回复,他只是在进入到第三十四个节拍点时,借着舞步和舞曲动作,将暨祕绞进怀中,同时将他的双手交叉束在身前。
琴音加快,两人维持着一前一后的姿势向左侧跃进。
宴越重附在暨祕耳边,阴恻恻问:“谁告诉你的?”
原本暧昧缠绵的动作在宴越重的演绎下,带着一股随时会将人扭断脖子并绞命于此危险。
暨祕却不见分毫的慌乱,他不仅依旧保持着优雅得体,还在抬眸望向宴越重时,眼波扫出一见钟情的讯号。
“宴少。”暨祕轻声说,“我们暨家能在皇室的收权中存活下来,肯定也是有自己的手段。”
他变换舞步,同时将头温顺地靠在宴越重的肩头:“你放心,我们的诚意很足,也不想惹麻烦。”
宴越重从喉间震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他举起暨祕的手,看着他在自己眼下转出一个优雅的圆圈。
待重新面对面时,他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和我说的话,就是在惹麻烦?”
“当然有。”暨祕仰头,神态天真,但又带着点可爱的顽劣,“可如果不这样,你又怎会注意到我呢?”
宴越重眼色霎时冷了大半,他并未被暨祕的这番话激起好奇,反倒是生出警觉。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得益于此,暨祕立即察觉到宴越重情绪的变化。他马上露出无害且柔软的一面:“我们没有任何恶意。”
“这点宴上将也是清楚的。”他说,“不然,他也不会同意今天的见面。”
提及宴远铮,宴越重眸中的冷光便所有缓和。
他陪着暨祕跳完半圈,才开口问:“你们和我哥说了什么?”
“只是表达希望两家能够达成联姻的期许。”暨祕说得十分冠冕堂皇,“我知道你在外有人。你放心,我不会管这件事。”
宴越重挑挑眉:“那你会管什么?”
“我们的合作内容。”见宴越重来了兴趣,暨祕也不再遮掩,“我们暨家需要一位Enigma来助我们突破困境。”
“你们暨家不是没有Alpha。”
“但会成为Enigma的是你。”
“你说什么?”不得不承认,宴越重确实被这句话惊到头皮一阵发麻,连舞步都漏了一拍。
好在暨祕反应迅速,连续轻跳两步,将错漏的节拍略过。
舞曲愈发激昂,在连续地交手旋转中,暨祕眼眸晶亮地告诉宴越重:“你会成为Enigma。”
宴越重攥紧手,紧张又难掩疑惑:“谁告诉你的?”
“先保密。”暨祕俏皮地眨眨眼,“等你答应我们的联姻,我再告诉你。”
宴越重可等不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你们暨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
暨祕伸出手贴上宴越重的掌心,舞步前进:“都说了,先保密。”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用口型问:“所以,联姻吗?”
“现在?”宴越重终于开始对这件事真正来了兴趣。
暨祕轻摇摇头:“当然不是。”他告诉宴越重他们的计划:“我们先达成合作,在你成为Enigma之前,我们只需要谈个恋爱就好。”
听到这话,暨家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宴越重脸上了。
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们可真是一点风险都不想担啊。”
“怎么会呢?都说了我们诚意十足。”借助舞步,暨祕猛地钻入宴越重怀中,近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圣境洗礼时,暨家的所有子弟都可以供你‘使用’。”
暨祕的话语轻飘飘地落下,但却让宴越重的心头震了一震又一震。
他脸色变得严肃凝重:“你们暨家——”
“——嘘。”暨祕再度将手搭上宴越重的肩膀,“注意表情。”
此时舞曲的节奏和乐感减缓,暨祕靠在宴越重怀中跟随着节拍摇晃:“宴少,我都说了,我们诚意很足的。”
宴越重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看似像是在享受这段舞曲关系中的暧昧尾调,但实则却是为了掩饰他脸上的心事重重。
面对宴越重的沉默,暨祕罕见地有了几分耐心,没再像舞曲初始时,一直追问着、步步紧逼着。
两人就如此交颈相拥着,如一对壁人般,在舞池中、全场的注目下,跟随着舒缓的乐曲和暖融的灯光轻轻摇晃。
在舞曲节拍进入最后十六节时,宴越重终于开了口,他问:“假如我真的成为了Enigma,你又怎么能确保,我们的联姻不会引起皇室的忌惮?”
“因为我是S级Omega。”暨祕回,“我们的结合,能生下皇室最想要的,由自然受孕产生的Enigma。”
直至此时,宴越重才恍然大悟,弄清楚暨家真正的目的。
在十八年前的某一天,一条前所未闻的消息如天崩地裂的神罚,劈开当时所有星系的宁静。
——首位由自然受孕而成的Enigma,在圣地星诞生了。
这位Enigma据说是神圣大教皇与某位不知姓名的S级Omega的孩子。
他不仅一出生便拥有发育良好的Enigma腺体,并且信息素极其骇人,几乎将当时整个宫殿中的Alpha和Omega都压到要爆体而亡,甚至连在场的Beta都被压到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当时宇宙中仅存的三位Enigma,也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近乎本能的害怕与危机。
此消息一出,霎时惊动所有星系。
各大高层连夜启动应急方案,纷纷派出特战部队前往圣地星探察情报。甚至各别星系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随时找准机会这位自然受孕诞生的Enigma扼杀在襁褓中。
可等他们赶到,却发现圣地星风平浪静、气氛祥和,完全没有情报显示的群众惊恐、人人自危。
面对各大星系的质问,圣地星不但不承认,反倒指责众星系以讹传讹,揣测他们是否是想借此理由开战。
虽说当时帝国星系与联邦星系已然发展壮大,但周边仍有许多分支星系并未完全收服。在内患未除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与圣地星叫板。
面对圣地星的责难,纵使大家都很想一探究竟,可到最后还是咬牙让步,一边退回主星,一边派密探前往圣地星探查。
从帝国星系的分散到收复,期间过去了十八年,对于这个惊动全宇宙Enigma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甚至空白到让许多不了解当年事情的人,认为这只是一个谣言,一个圣地星用来震慑帝国和联邦的谣言。
宴越重皱眉,对此提出同样的质疑:“这件事不一定是真的。”
“如果我告诉你就是真的呢?”暨祕的手指轻轻滑过宴越重的背后。
宴越重扯扯嘴角:“不是你说什么,我就会信什么。”他眼眸一凝:“依据。你要给我一个依据。”
暨祕发出一声轻笑,再度绕回先前的话题:“和我联姻我就告诉你。”
“你目的性可真强。”宴越重嗤了声,“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暨家马上就要灭绝了。”
对于宴越重的嘲弄,暨祕只是笑而不语,像是一团好脾气的棉花。
他眨眨眼,追问:“所以,你有改变主意吗?”
宴越重没有回答,他静了几秒,跟随着悠长的曲调,问出一个困扰他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他问,“我哥也是Enigma。”
一听这问题,暨祕便瞬时笑出了声。
甚至在宴越重愣神之际,他还越笑越厉害,整个人软绵绵的笑倒在宴越重怀中。
此时全场的目光和灯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暨祕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宴越重根本不知道他这是演哪一出,只能快速稳定住表情,伸手扶住身体摇摆的暨祕。
“你笑什么?”他从牙关间逼出一声质问。
暨祕笑得开怀,他也不管接下来的舞步动作,从宴越重怀中离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舞池中摇晃。
刺目的光线洒在他洁白无害又温柔虚幻的脸上。
暨祕笑言盈盈:“宴少,你可真幸福。”
这话题转得太突然,宴越重不解地皱眉:“你到底在——”
“——可你也是真的蠢。”笑意依旧保持,但冰冷充满恶意的话语却从那张神圣如天使般的面容下吐出。
暨祕挑眉质问:“你难道从没想过,为什么宴远铮都快30岁了,帝国却从未逼过他与高等级Omega结合吗?”
“哪怕不能生出Enigma,生几个S级的Alpha也可以啊。”他说,“可为什么没有呢,宴少?”
宴越重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搭在暨祕腰间的双手猛然收紧:“你到底在说什么?把话给我说清楚!”
暨祕勾住宴越重的脖子,身体后倾,迫使宴越重跟着他一起在所有人眼前跳完最后的尾舞。
面对宴越重的暴怒,他像是十分享受,优雅地放着慢钩子:“以及你有没有想过,你是A级的Alpha,等级已经很高了,为什么宴上将还要让你进行腺体改造呢?”
‘腺体改造’四个字一出,直接将宴越重惊出一身冷汗,他搂着暨祕腰的手也瞬即一颤,险些让自己和暨祕一同倒下。
好在暨祕反应快,立即站起身,用一个转身轻松化解。
“不用这么惊讶。”暨祕安抚地拍拍宴越重的肩,“我说了,我们暨家有自己的手段。”
宴越重此时再也不敢小瞧暨祕,他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问:“你们暨家到底想做什么?”
暨祕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他只是按住宴越重的后脑勺,将他压向自己,提出他的条件:“宴远铮的事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当做我个人的诚意,但你要向所有人公开我们恋爱的讯息。”
如若是暨祕一开始就这样和他谈交易,宴越重肯定不会管他那么多,直接甩手走人。
可现在控制局面的掌权者换了位置,暨祕拿着名为‘宴远铮’的底牌,将宴越重控制于他的掌心。
纵使宴越重愤怒,恨不得将暨祕这张可恨的笑脸撕碎,但只要一想到宴远铮,他便只得咬牙咽下所有。
舞曲终于接近尾声,即将结束。
暨祕颇有耐心的催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噢。”他顿了下,故作苦恼:“你也可以自己去查啦,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到呢。等你查到,宴上将的生命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暨祕!”宴越重狠狠将人拽向自己,如铁钳般的手捉住暨祕的脖颈,指尖重重嵌入肉中。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动不了你?”
“没有啊,我一个没掌权的旁支次子,怎能敌得过你呢。”暨祕低顺下眉眼,可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又充满挑衅,“宴少,别生气嘛。我也没逼你,你可以拒绝我的,纵使我会很伤心。”
宴越重不想听他虚情假意的话语,他的忍耐有限,深吸一口气,直接问:“换个条件。”
“不换。我只要我想要的。”暨祕歪歪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不会吧,宴少,你这么纯情?真爱那个beta爱到无法自拔啊?”
宴越重冷下表情,警告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表情。”暨祕眨眨眼提醒,“别浪费了我今天筹谋的这支舞。”
他叹了口气,神情低落:“也不知道宴上将会怎么想。在自己弟弟心中,竟还比不上一个beta重要。”
“你不用激我。”宴越重并不吃这一套,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暨祕,问,“这件事是你想要,还是你们暨家想要?”
“有什么区别吗?”暨祕反问,“我们这个身份,还能和家族分割开?”
暨祕的话音刚落,开场舞的最后一音也由一声惊弦的琴音了断。周围如暴雨砸落的掌声轰然响起。
在层层亮起的灯光中,暨祕将双手按在宴越重的肩膀上,带着害羞与脸红,缓缓后退。
“最后一次机会。”他告诉宴越重,随后用期待的眼神,站定在宴越重身前。
宴越重垂眸凝视着暨祕这张脸,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周围的起哄声和尖叫声却如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
可就在此时,宴远铮的脸却突然浮现在眼前。他过往说过的话,也无比清晰地穿越时空,砸入宴越重耳中。
“...你难道要一辈子都靠我吗?”
“越重,如果我真的逃不过Enigma的宿命...我的接班人,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越重,命运之轮的转动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而你也是要真的成长起来。”
“但我也希望你能够成长起来,至少如果我出了事,你还有能力在宴家那个大染缸里保护好妈妈。”
“妈妈...”宴越重茫然地抬起眼,视线穿过白茫茫的灯光,在几秒后,捕捉到站在二楼窗边的陈佳妮。
其实距离很远,但陈佳妮几乎是立即察觉到宴越重的视线。纵使两人不久前才吵了一架,可母亲的爱意与宽容让陈佳妮仅在一个眼神的接触间,便将所有争吵抛之脑后。
她露出温和又满意的微笑,冲宴越重点头鼓舞。
酸涩的苦意冲上鼻腔,得以让宴越重在窒息感中冲破思绪的停滞。顷刻间,他便快速调整好表情,不叫陈佳妮察觉到一丝异样。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垂眸看着暨祕的脸想道,是自己太蠢,也是自己太幼稚,太以自我为中心。
现在被威胁、被掣肘,都是他为以前的天真和愚蠢所付出的代价。
宴越重拉住准备离场的暨祕,在万众瞩目中,他屈膝半跪在暨祕面前,捧起圣洁的左手,带着珍视与尊敬,在暨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尖叫声和闪光灯爆发式的,如狂风暴雨般地轰炸着所有人的耳膜。
暨祕露出满意的,意料之中的微笑。
他如一支坠入凡间的天使,飞入宴越重怀中,激动地、热泪盈眶地抱住他。
“去看看宴上将的基因检测报告。”暨祕低声笑着,“不是很好拿,但我相信你,亲爱的。我保证,绝对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