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 第7章 表姑娘

与太子预想的一样，虽低调回京不曾告知宫外众人，但他带着未婚妻回来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出去。

陈景圆的外祖殷家也很快将拜帖递来了东宫，信上只说殷老夫人生辰将近想见见外孙女。眼下的情况，太子自是没法再将宝月藏着掖着，否则便是此地无银。

好在身为主人公的宝月根本看不出闻人瑨所处的太平环境中暗藏着多少危机，所以表现得一点儿都不怯场。

她甚至还因为近些日子过得太悠闲自在，都开始觉得换个世家贵女的身份当当也不错。

殷家人口众多，早些年对待这个庶出外孙女倒也不算热络，但准太子妃的身份已得到圣上点头，所以他们给宝月安排的接待十分周到。只是除了初见那日，其余的日子就只派了与县主同龄的表姐作陪。

准太子妃的父亲西林王封地偏远，众人只当表姑娘不懂京城的规矩才举止粗俗。可没眼界、对待下人亲厚、不通人情世故等诸多缺点于一身，让殷家的几位小娘子都对虚有其表的表妹十分厌恶，她们每日来宝月的丛香院点个卯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宝月乐得其见，她也不爱和文绉绉的人说话。如今世间风尚最是推崇“假表姐”们那样，内在文采斐然外在又弱柳扶风的女子，她这类与之完全相反的不受欢迎也实属正常。既如此强凑到一起也玩不开心，她倒不如去和丫鬟闲聊舒服。

“红襄姐姐你真是天才，一朵白芍绣上去根本看不出来这衣裳破过洞。”闺房内宝月举着手里心爱的裙子，高兴得转了好几个圈。

“哪有什么天赋异禀，不过熟能生巧罢了，这些事情奴婢做了快二十年，可不是闭着眼手上东西都能做好。”

“我不信，你如今也才二十出头，难道两三岁就开始做粗活了？”

“我的好县主这有什么稀奇，穷苦人家的女儿都这样子长大的，奴婢自小没了父母养在舅舅家，十七八了又被二两银子卖去冲喜嫁人结果没进门那短命的就死了，为了还聘礼才被舅舅卖到殷家来。”

“呀，怎么这般命苦。”

“这才哪到哪，红襄那舅舅家每月还来府里找她借钱呢，上回说舅母病了这回又是表弟上学堂，可把她这半年攒下的银子都骗走了。”给宝月梳头的丫鬟绿绣也走上前来插话。

“这么能干的姑娘我都舍不得嫁出去，他们竟敢这么欺负你！”

“没事的，小时候家里人都死光了，也亏得舅舅愿意接我回去养着，我给银子时也说了这回算还清了他们的养恩。”

“那就好，往后不许和他们来往了听见没？”宝月共情了一下，感觉自己绝忍不了这样的虐待。

“县主，再怎么也是她自己家的事您就别管了。”恰巧到了午睡的时间，绿绣边说边笑着将人领到梳妆台前拆头饰。

这几日丫鬟们都看清她不是装模作样的亲切，所以才敢与宝月说些心里话。

“为何不管，我最见不得小娘子被欺负，红襄家的长辈们倚老卖老就算了，那两个表弟竟也敢帮着大人欺负带大自己的表姐，太可恶了，若让我见着了定要抽他们板子。”宝月鼓着嘴巴，气得好似随时要冲出门去打人。

一旁的小丫鬟们见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县主待婢子们真好，有幸能伺候您，便是从前吃那么多年的苦也是值得的。”

“谁也不准吃苦了，等我回东宫我要把你们都带走，以后受了委屈我给你们做主。”

几个奴婢听完心里都暖洋洋地，尽管并不敢信主子会真的带走她们。

——

殷家的嫡孙女殷荣儿初见“陈景圆”时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因为这位县主空有一身艳俗的皮囊，实际并不是能与太子殿下比肩而立堪当未来国母之人。

据她打探到的消息，准太子妃不光是腹内空无点墨，脑子里还尽是风月事，还未正式嫁入东宫就成日与太子拉拉扯扯。

如此殷荣儿就更放心了，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又有多大的野心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哪怕闻人瑨一时被勾’引又如何，以色事人岂能长久总有一天太子会因为更新鲜美丽的女子厌弃陈氏。而那时，皇后之位一定会是她的。

刚识字起，殷荣儿就下定决心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此她日日潜心钻研琴棋书画，为了保持身材更是不惜常年茹素。高门贵女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她觉得自己完全配得到想要的一切。

殷家虽然自诩清流不在储君之事上站队，但殷荣儿心里却是早就看准了太子，她才不信皇帝真如世人口中那般宠爱贵妃和六皇子，她确定只要太子不做尽毁前途的蠢事，陛下就不可能会废储改立。

长久的支持，让殷荣儿已经很难分清自己对太子究竟有没有男女之情。

一年前太子选妃时她都不曾动摇，直到陈景圆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出现，她才终于因疯长的嫉妒意识到真正心意。

＊

“十日后便是祖母寿辰，今日我是来邀县主一同去齐山的药王庙为祖母祈福。”一大早殷荣儿便穿戴整齐，领着丫鬟们来丛香院邀人。

“表姐别这么见外，叫我小名宝月便好，为外祖母祈福的事我当然很高兴能和姐姐一起去了。”刚起床的宝月手忙脚乱地收拾完，连早饭都没吃就跟着表姐出门了。

“你有这份孝心当然好，只是若想从药王庙求得开光宝物，需在庙中潜心斋戒七日，不知表妹可能忍受茹素之苦？”走到马车前，殷荣儿才装模作样问了一句。

这位殷小娘子因自己吃素所以平日最恨别人在她面前吃荤腥，可每次来丛香院宝月不是在啃肉脯就是在嚼肉干，今日逮着机会能膈应她兴奋地都忘了要藏起脸上的幸灾乐祸。

“七日…好，没事的，不过七日。”一个无肉不欢的漂亮宝月，说着说着眼里就失去了光。

*

夏日暴雨多发，可谁也没想到齐山会因暴雨而引发山洪，才住了两日宝月一行人便被困死在了药王庙。

下山的路已经断绝，而庙里的粮食却因为山洪而损失大半，众人只能将每日三餐削减到一顿半个馒头。

肉乎乎的宝月多少能撑着些力气，可殷荣儿这样平时风一吹都快要站不稳的弱女子，只坚持了十个时辰不到就饿晕了。

再次醒来后看到表妹亲手端着一碗面，似乎正打算喂自己，殷荣儿气得立刻回光返照。

难道陈景圆看不出她们俩是敌人吗？还是说故意想用蝇头小利麻痹自己，算了这应该不可能。殷荣儿实在没法相信她有那样深的心机。

“姐姐，你尝一口吧。”宝月吹了吹涨发的面，并将筷子递到了殷荣儿嘴边。

病床上的女子猛掐手心努力保持着镇定，她本想拒绝，但看到表妹那张灰扑扑的笑脸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巴，尽管只吃了两口。

而宝月见人撂筷子也不难过，竟端过那碗吃剩的面来扫了个干净。

夜里入睡前，殷荣儿无意中瞧见表妹的手上多了几个被热油烫出的水泡。她是傻的吗？在这里卖惨给谁看，这点伤等太子来了早好了！

睡沉的样子似乎也是宝月在明晃晃昭示着自己的辛劳，殷荣儿翻了个白眼，随后气急败坏地翻出那瓶落难时显得异常金贵的药粉，在表妹的伤口上厚厚涂了一层。

“哼，我看这伤疤好了你还要怎么告状！”

药粉果真有效，次日醒来宝月的手就已经不疼不痒了。她瞄了瞄身旁还闭着眼的殷荣儿，心想表姐虽然人有点难相处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刻薄诶。

待到宝月获救，已经是山洪发生后的第四日了，前来营救的正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