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尼阳乡。
多年的冲突和战乱几乎耗尽了西南角所有的生机。
“危机时期”后的同域努力修正了方向,重新掌握命运的人们乘着东风再造了更繁荣的家园,而和同域处于同一颗星球上的西南角则在相反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成了这个时代的下水道。
骗子、赌鬼、□□、走私犯是这里的特产,不明就里的外人进来会被坑得底裤都不剩,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丢了小命。至于如何在这里生存,外人们在被洗劫一空时大概能明白,那就是——不要试图在这里停留。
尼阳乡是西南角为数不多有点人气儿的地方。
西南角有一套自己的生存规则,景历法律在这里的效力约等于零,人们只认暴力和手腕。
于是大小□□应运而起,互相争夺地盘,□□老大成了高危职业,一个不留心,今天风光无限的帮派老大明天就可能身首异处。但鬣狗一样的地头蛇们对此总是喜闻乐见。
不过这几年风向有些改变,在其他帮派你方唱罢我登场,算计得不可开交时,一个老大叫卡特的□□却在悄然扩张,等到它真正引起各方势力注意的时候已经发展得不可小觑,并迅速吞并了周边几个小帮派,雷厉风行地亮出了刀刃,如今已经占据了小半个尼阳乡,颇有些一家独大的意思。
但不知道这位□□老大抽什么风,据说一开始这个□□叫“塔尔塔罗斯”,这个名字在尼阳乡一众“猛虎战士”“雷霆之怒”里显得水土不服,于是在尼阳乡人的口口相传中,“塔尔塔罗斯”干脆就被叫成了“卡特帮”。
在卡特刚刚起家时,还有好多人说他是“吃了破书放香屁”,不过现在没人敢这么说了。
随着卡特帮风头更盛,无头苍蝇似的小喽喽们都削尖了脑袋想依附其中,一个帮派假身份重金难求。
一时间,更把它捧成了香饽饽,这三个字几乎成了整个尼阳乡的通行证。关于其老大卡特的传言神乎其乎,而其本人则不常露面,神秘的很。
傍晚时分,一个破赌场里,一个看着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头儿喝上了头,边走边晃悠,在破酒亭里大放厥词:
“诶我跟你们这些小年轻说啊,咳咳,知道卡特吗?嘿,不瞒你们说,他可……他可受过我这老头的恩惠,当年要不是我啊,咳,他早就没命啦。”他边说边往外喷唾沫,身上的臭味隔着一公里都能闻见。
这赌场跟里面的人一样不伦不类,看起来不仅是个破败赌场,还做着酒馆的兼职。
同样兼职调酒师的保安倚着吧台,懒洋洋地喝着酒,赌场里的人捏着鼻子见怪不怪,没人搭理这味道熏人的老头。
在尼阳乡,每天都有五花八门的关于卡特的流言传出来,什么救命恩人之类的说辞听得人耳朵都长茧子了,就算有人说给他小时候换过尿布都不用惊讶。
“诶你们这一看就是年纪轻见识少,不信我啊?听我呕—”他话还没说完,先转头扶着赌桌吐了个昏天黑地。
周围人都嫌弃地起身想离他远点,几个脑袋能当调色盘的小混混满口污言秽语地把他赶出去了。
没人注意到,靠近吧台的位置坐着一个女人。
她带着一顶皮质渔夫帽,帽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她全部头发,也让人看不清神情。
“啧。”
她看着这场闹剧,喝完最后一口酒,悄悄和保安说了些话,颇为意有所指地敲了敲吧台,保安比出个保证的手势,女人笑了笑,起身离开。
路灯早死了八百年,路边堆满了垃圾,清理工们不是出故障就是在出故障的路上,一会儿死机一会儿正常的像在闹鬼。
她在街上溜达着走,帽子好像有些挡视线,她稍微往上抬了抬,一些发丝从她帽子边缘露出来,仔细看能看出发色不寻常。
这个人神情漠然,穿着不甚讲究,乍一看像个本地特产的闲散溜子。
但无处不在的小偷们不会挑她下手,因为西南角三教九流的人其实不难分辨,能在西南角混下去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更是炉火纯青。
而走在街上的这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个走私贩子。
除了混□□的人,走私贩子是西南角真正的亡命徒,武器弹药、情报秘闻、违禁药剂,只要钱到位,没有走私贩子搞不来的东西。
这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一般人做不来,他们甚至有时会和同域正规军擦枪走火,是真正掌握西南角命脉的人。
这些手握资源的人大多左右逢源,和□□们的关系错综复杂,小混混们都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去招惹这类人。
叶蓝还没走到地儿,就看见了她要找的人——一个正跟人说话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穿了一身黑,佝偻的脊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装的,圆框小墨镜堪堪搭在他鼻尖上,长得很好的一张脸笑眯眯的。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左眼卧蚕上的一颗小痣,他的卧蚕很明显,连带着小痣的存在感也很强。如果在平时,这颗小痣大概会给他增添一种别样的忧郁气质,但是现在,卧蚕痣也盖不住他浑身散发的神棍气息。
但不管他心里是不是已经淡淡地竖起了一百根中指,当他想的时候,却总能装出一副认真的理解模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总有人愿意听他胡说八道。
比如现在。
叶蓝本来想直接过去,看见坐“先生”对面那小年轻后改了主意,觉得还是先等这人走吧,免得被他拉低了智商——她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正常人会上他的当。
“你的情况不好说啊,这样吧,你再抽两张,我破例再给你看一次,这一回只收半价。”“先生”皱着眉,圆框小墨镜都遮不住他严肃的眼神。
小年轻听见他说愿意破例给自己再看一次,还只收半价,更感激的不行,紧张地又抽了两张出来。
——
等终于忽悠完了,他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哈利路亚。”
小年轻被他忽悠得找不着北,本来就对这些字眼不甚敏感的神经更大条了,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懵懂但高兴地道完谢就走了。
“看来塔尔塔罗斯真是要玩完了,连小孩钱都骗……”叶蓝走过去还想说什么,被一声电子音打断了——
“虹膜扫描成功,您成功向卡特先生支付了一百元旧币,尊敬的叶老板。”声音居然是他鼻尖上搭着的小墨镜发出来的。
叶蓝:“……”
“啊抱歉,这是远帆他们搞出来的小玩意儿。”卡特把墨镜摘下来,“居然还挺好使。”
“周远帆那破研究院早该倒闭,”叶蓝双臂抱胸,“不过它为什么没扫刚才那人?”
“扫了,但刚才那位先生账户比脸干净。”卡特重新美滋滋地戴上吞金兽。
叶蓝:“那你就没收他钱?”
卡特:“哦那倒不是,他现在背上我的债了。”
叶蓝:“……你现在除了尾款,还欠我一百块。”
“尾款?”卡特动作一顿,“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他收敛了刚才忽悠人的神色,尽管小墨镜还搭在脸上,但乍一看居然像个正经人。
叶蓝自顾自往前走,“我可不敢趟你这趟浑水,我只查了基本的情况,把人带来了,你自己审吧。”
他们来了之前叶蓝待过的赌场,天色入夜,这里已经没人了。
卡特开门进去,叶蓝下巴指了指吧台,说:“在那里,洛沙湾港的经理。”
卡特走过去,熟稔地从吧台下拖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昏迷的人。
白天酒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居然谁都没有发现这里藏了个人。
“当年洛沙湾港爆炸案牵扯甚多,死的人也不少,不过我的人翻遍了死者信息,还是找到了三个不同寻常的死人。”叶蓝跟在他后面,帽檐遮住了小半张脸。
“怎么不同寻常?”卡特边说边拖着人走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被炸死的人很多,但大多在岸上,只有这三个人是被从海里、裹挟着爆炸船残骸捞上来的,”说到这里,叶蓝顿了一下,“当然,还有你。”
“这怎么一样?我可是会喘气儿的稀有款。”卡特挑了挑眉,拎着人在小门前站定,“滴”的一声,门应声而开。
熟悉的虹膜扫描,叶蓝在后边翻了个白眼。
门内却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部电梯,顺着电梯他们行到地下,里面别有洞天。白天在这里醉生梦死的酒鬼们不会知道,这个看似平常的酒馆还有个地下室,而且显然,不是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卡特把那人扔在地上,摘下小墨镜收起来。
灯光把地下室照得惨白一片,包括两个人的脸。不过因为戴着帽子,叶蓝只惨白了下半张脸,半黑半白的叶蓝接着说:“我的人重新做了事故分析,判断是那三个人造成了爆炸,不过真正的罪魁祸首可不会傻傻地让自己被炸死,那三个蠢货是受眼前这死狗指使,死狗坑了他们,正好让他们死于爆炸,杀人灭口。”
“那看来只有叫醒这位死狗先生问一问了。”卡特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了一副白色手套、几枚药剂和一支针管。
慢慢戴上手套,抽取好药剂,微微推动针管,针头尖端流下的药液后面是他冷漠的脸,整个场景莫名显得有些阴森。
然后叶蓝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吐真剂吗?”
“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吐真剂,不过……也差不多。”针管扎了进去。
“我看走私贩子都要从你这里拿货了。”
“好说,我给你内部价。”针管推到了底。
“你先把尾款打我账上再说吧。”这人很快就会醒,叶蓝知道接下来自己不该在场了,不过她临走前还是转过头来郑重地说:“还有一百块。”
卡特:“……”
现在这里只剩卡特一个人了。有些话叶蓝没明说,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时隔三年,叶蓝的人都能查出这么多东西,但当年直面第一现场的同域智理会却草草处理了那三具可疑的尸体,装模作样地道歉赔偿,最后丢给媒体一句“无重大进展”了事,他们摆明了不想仔细调查。
几分钟后——
“醒了?”卡特看着他,眼神不善。
刚刚被针剂强行唤醒,脑子都不清楚,却已经知道闭眼装晕了。
听见卡特的话,这人自知露馅,立马睁眼谄笑求饶:“您真、真是好眼力,什么都瞒不过您眼睛,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小命。”
“洛沙湾港爆炸,说说吧。”
这人笑容僵了一下,随后有些掩饰地说:“这……这我真不清楚,官方都没查出原因,我哪里……”他被卡特打断了。
“我刚才给你注射了唤醒剂,同时还有一些纳米细胞分解器,它们会飞快地分解你的细胞结构。这个过程中,你会感受到身体各个部位的细胞逐渐被破坏,先是轻微的刺痛,然后演变成全身的剧痛,却始终保持清醒,清楚地感受身体被一点点瓦解,”卡特的脸映在这人逐渐惊恐的瞳孔里,“所以你最好赶快说些有价值的东西。”
卡特的话很起作用,这人听了吓得立马说:“我知道……我说!在爆炸发生前几十分钟,有个人找到我,要我立即给那艘船做手脚……”
卡特再次打断他:“那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叫关林……”
显然分解器们已经工作了,这人还被绑着,皮肤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斑块和褶皱,大量出汗,挣扎得像条离岸的鱼,逐渐加重的疼痛带来巨大的恐惧,已经彻底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卡特把对方的恐惧尽收眼中,他还穿着不久前招摇撞骗时的一身黑,此刻却和当时判若两人。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敢帮他做这么大的案?作为港口经理,问责却没找你,他事先一定保证过会让你安然无恙,”莫轼手指掠过他身上缓慢变化的皮肤,隔着手套感受下面惊起的鸡皮疙瘩,“但只凭他空口白牙你不会相信,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你放下了戒心,是什么呢?”
“关林是、是商协的人,我之前就帮他做过事,我能……当上港口经理,也是、是他安排的,这次是他给的我炸弹。我全都说了!救救我!”疼痛似乎已经无法忍耐,他不断发出惨叫。
“哦,那我怎么才能见这位关先生一面呢?”
“商协宴会!商协每年都会办一次宴会,所有成员都会参加!我说的都是真的,救我……”
“感谢您的坦诚。最后一个问题,引爆器在你手里对吗?”卡特微笑起来,看着他有些涣散的眼睛,“毕竟要快,要在刚上船的人察觉出不对劲之前引爆,所以你既不在意被你派去安炸弹的人的命,也不在意岸上人的命……哦对,你更不在意船上那个人的命。”
“你到底是谁?!”
卡特笑起来卧蚕痣更明显。脱口问出这句话,那人才终于注意到了那颗痣,他愣了一下,看卡特的眼神逐渐变得非常惊恐,好像卡特是披着人皮的某种东西。
“我是来索你命的。”卡特微笑着。
他无视对方说着什么恐惧又惨叫的话,摘下手套,扔在这具不断抽搐的身体上,然后离开了。
关上的门隔断了地下室的声音。